半片紫貂斗篷摆曳在路径之上,步子里蕴着万丈高的壮志豪情。就在今儿早朝,宋追惗因判乱有功,圣上亲旨,升任其为吏部尚书,官居二品。
这厢进屋时,脸上还漾着潺潺笑意,兴许是得此大喜,只待丫鬟上前替他摘了斗篷退下,他便揽过张氏落在自个儿的腿上,一臂将她兜在怀内,“听下人到御史台传话儿,说是你害怕,我就抽空回来了。大白天的,这屋里又这么多丫鬟陪着你,你还怕什么?说来我听听。”
一片镏金锻的银杏叶在张氏头上晃过,只见她扭转身,捏着帕子将腮边加厚的脂粉蘸过,由嗓音里滚出一句敷衍的话儿,“没什么,你回来了,我就不怕了嘛。”
随她沉淀砂砾的声音,宋追惗也重叹一声儿,将她转过来,仰着望住她,“我晓得,你是为你娘家的事儿犯愁。实话同你说,这些日子,我也没少为他们奔走,但延王现呈的口供摆在那里,又是圣上亲自定下的罪,叫我也没了法子。万幸的是,我之前将你放在这里,不然连你与书儿也要牵连了进去。”
张氏仍旧软着骨头没说话儿,将一双眼只掠过他望向后头一堵冰冷的墙,那眼里头从前少女一般的神采似乎俱随昨夜的雨流干殆尽。
没由来的,宋追惗心里骤然有些发慌,一掌在她背上轻拂着,一掌包裹住她一只手,“虽早没了泰山泰水二位大人,只剩下舅兄一房,但你向来同他关系好,眼下这种境况,你心里必定是悲痛,我都晓得、我都晓得。可你想想,你早已是我宋家的人,是这府里的三品诰命夫人,你是宋张氏!”
恍然见得张氏漫不经心地随眼角细纹溢出一抹笑意,皱起脸上层叠的脂粉,苦不堪言,“平白说这么多做什么?我又不是不懂道理。”
那笑容越深,脸上的淡纹越发明显,映在他眸中的浅影,不再是从前雍容华贵得如牡丹一样的妇人,似乎已媪媪老矣,“定的什么时候问斩?我好去送一送。”
“明年七月。”
呼吸凝滞一瞬后,她又笑开,指尖绞起他一缕乌发,一圈圈软软绕来,宛如绕不尽的爱与怨,“我记得,第一回是在我父亲的寿宴上见着的你,当时好多人,我在廊檐上远远儿地就瞧见你,觉得你丰神俊朗、英姿勃发,比那一圈儿糟老头子神气多了。后来我同父亲打听你,才晓得你就是当初那个娶了娼/妓做妻子的小公爷。别人都议论你寡廉鲜耻辱没门楣,可我却觉得你重情重义顶天立地。”
少女的荣光最后一次在她眼里绽放,随后开始徐徐凋零,剩下的,是有迹可循的残叶,“你瞧,一晃眼,这么多年过去了,书儿也长这样大了,你却一点儿也没变,还是当初那样年轻。……但我老了,有时候,我看着你,总想着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见老,莫不是有什么驻颜之术藏着没告诉我?”
这问题的答案,她恍惚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寻着了——大概是因他永远马不停蹄地在仕途之路上奔波,不愁不怨、无爱无恨。但她却将这答案缄默于口,不愿打破眼前柔情脉脉的幻象。
得到的,是他浅淡的一句玩笑话儿,“大约是随了我父亲吧,他老人家也不大出老。”
相视一笑后,宋追惗抖膝轻轻颠她一下,沉稳的神态里难掩一丝喜色,“我告诉你,今儿早朝,圣上下令升我为吏部尚书,大概过些时日等叛党尽除后,一并连你也升至二品诰命。我晓得你伤心,特意赶着回来告诉你,好让你也高兴高兴,如何,现下心里舒坦点了吗?”
“高兴,”张氏抬了两个臂膀,软软地搭在他肩上,即便眼中星火不在,却也仍旧能迸出一个枯瘪的笑来,“你能升官儿,我自然为你高兴的。”尾后,她将残酷的真相随浪头滔天的眼泪一齐压了下去。
61. 年关 红光艳景
春风得意的宋追惗在张氏这一院陪了一下午, 一同用过晚饭后,方往她额上一吻,浅浅地脂粉如扑鼻梅香, “你先歇着, 我还有些公文没瞧, 要去书房耽搁一会子,晚些再来陪你。”
勉强如天色的笑在张氏脸上绽开, “夜里冷,老爷将那斗篷笼在身上,可别受了寒气。”
他们辞过, 宋追惗的衣袂随即便沉入一片鸡蛋黄的日光中。日有半沉, 风有骤紧, 半片红光由西面山头撒出,宛如美人滞在门外的半阙彩帛,拽不住的水有无尽之流。
去到书房时,远远已见宋知书的身影候在门外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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