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,那她照例会哭起来。这一回,她最后也是蒙上脸,用小孩那尖嗓音哭起来了。医生忽然停住嘴,瞧着她。他的脸黯淡来,变得严峻了。
“请您原谅我,公爵夫人,”他用低沉的声音说,“我发了一通脾气,失去常态了。这是不好的。”
他发窘地咳嗽了一声,顾不上帽,很快地从公爵夫人跟前走开了。
天空中已经繁星闪烁。想必月亮正从修院后边升上来,因为天空明亮,清澈,柔和。蝙蝠沿着修院的白墙毫无声息地飞来飞去。
时钟慢腾腾地敲着某一钟的三刻钟,大概是八三刻吧。公爵夫人站起来,慢慢地往大门走去。她到受了委屈,哭个不停,觉得树木也好,星星也好,蝙蝠也好,似乎都在怜惜她。时钟敲悦耳的响声,也只是为了对她表示同罢了。她哭着,心想索修院,在那儿过一辈倒好,在夏日安静的傍晚,她这个满腔委屈、受尽侮辱、不为人们理解的人,就会独自在林荫路上走动,只有上帝和布满繁星的天空才会看见这个受苦的女人的泪。这时候教堂里仍旧在晚祷。公爵夫人站住,倾听歌声。在宁静的黑暗中,这歌声听来多么悦耳!在这样的歌声痛哭和受苦,又是多么甜啊!
她回到居,对着镜照了一她那泪痕斑斑的脸,扑上些粉,然后坐来吃晚饭。修士们知她喜吃醋渍鲟鱼、小菌、拉加酒、放在嘴里有柏树香味的普通糖饼。每次她来,他们总给她送来这些吃。公爵夫人吃着小菌,喝着拉加酒,幻想日后她怎样彻底破产,孤苦伶仃,所有她的总、家、账房先生、使女,尽她为他们过许多力,却都对她忘恩负义,讲撞她的话,她幻想所有的人,全世界的人,都攻击她,说她的坏话,讪笑她,她呢,就放弃公爵夫人的爵衔,摆脱奢华和际,隐居到修院里,对谁也不说一句责备的话,反而为她的仇人们祷告,到那时候大家就会忽然了解她,走到她跟前来请她原谅,然而到那时候却太晚了。……
吃过晚饭以后,她走到墙角,在神像面前跪,念了两章《福音书》。然后使女给她铺床,她躺睡觉。她在白布被面伸开四肢,舒服地、照哭过一场的人那样地叹了气,闭上睛,渐渐睡了。……
早晨她醒过来,看一她的表,已经是九半钟了。光从窗里来,床旁地毯上有一条狭而明亮的光带,朦胧地照亮整个房间。窗上黑窗帘外面,有些苍蝇在嗡嗡地叫。
“时候还早!”公爵夫人暗想,闭上睛。
她在床上摊开四肢,躺着纳福,忆起昨天傍晚她跟医生的相逢以及昨天她临睡前生的想法。她想起她的不幸。后来她又不由得想到她那住在彼得堡的丈夫、总、医生、邻居、熟识的文官。……一排熟识的男人的脸在她的想象中掠过。她微微一笑,心想:要是这些人能够她的灵魂,了解她,那么他们大家就会扑倒在她的脚边了。……
到十一一刻,她叫她的使女来。
“达霞,给我穿衣服,”她懒洋洋地说,“不过,先去关照一声,叫他们把车好。我得动到克拉芙季雅·尼古拉耶芙娜家去一趟。”
她走居去坐车,迎着白昼明亮的光而眯细睛,愉快地笑起来。这个白昼好得奇!她眯细睛看一聚集在门廊那儿为她送行的修士们,亲切地一,说:
“再见,我的朋友们!后天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