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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9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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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‘大学之’一节”,题目当然是:“大学之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”当刻题之时,正是举场最闹的时候,倘或题目,后果不堪设想。

刻题便是刻板,总要一午才能完事,接着便是印题,更须严密监督,以防私窃取,传号舍。题纸先定数目,较场举人数多得极其有限,大约到得亥末初,印好题纸,帘叫门,监临、外提调、监试,一齐至帘门外迎接,门外先击云板,门答以梆,表示人已到齐,门启则四总裁蟒袍补褂,隔门相互作揖,题纸数选帘封门;外帘散发题纸,由号门木栅以外传,号军分送,每人一张。

通常正也就是午夜时分,题纸一定可以到手,但这一回由于钦命题到得较晚,而试帖诗限韵,又是字数甚多的“七”,因此龚定庵直到末三刻才收到题纸。

“四书”文三个题目,在《论语》《中庸》《孟》上,龚定庵逐题思索了一番,已有了大意,暂且丢开;再看试帖诗题,是“赋得‘万捣衣声’,得声字”,不由得神一振,在他觉得这个题目很容易,但也很难。容易是因为李白的《夜吴歌》:“安一片月,万捣衣声。秋风不尽,总是玉关”二十字中,致无限,大有发挥的余地。

难的是在试帖诗名家路闰生的《柽馆试帖》中,即有此题,连限的韵都相同。龚定庵心想,以自己的诗名,不但不能捡便宜,而且亦不能袭其意,即令所见相同,亦须避忌。句法也应该务求不同。假如原作句庸意浅,倒也无所谓,因为语一定胜过原作,偏偏路闰生的这首试帖诗,是他极欣赏的,真所谓“珠玉在前”,要别机杼而又胜于原作,那就难了。

难的先动手!他立刻了决定,因为八文先作,可能后来时不我与,试帖诗就作得虎了。八不好不要,诗可不能落褒,而且夜静更,远比人来人往、嘈杂喧嚣的明天白昼,更宜于咏。

作诗不可无酒!于是他从考篮中取壶的白;打开油纸包,达五替他预备的;然后将路闰生的原作,默写来,一面饮酒,一面构思。

五言八韵便是十六句,试帖诗向来以两句为一联,首末两联,不用对仗,第一句不用韵,否则便成了五言九韵。

把那首诗分联排列,面注十数字,因为试帖诗的八联,亦如八,每一联都有一定的作法,不能任意而为,所以需要注明第几联,以免混淆不清:

东西不辨,空外但闻声。(一)

共捣三更月,谁知万?(二)

寒衣新浣,密线旧成。(三)

远近惊秋早,光夜争。(四)

力微拼用尽,辛苦说分明。(五)

凉意生双杵,繁音满一城。(六)

闺今日寄,绝几人征?(七)

布频闻捷,铙歌报太平。(八)

试帖诗的作法,手先看题旨,所以一定要先明,光看“万捣衣声”一句,不知原诗,就抓不住闺念远、争送寒衣的本意,题旨亦就无从发挥了。

这个题目的题旨很容易了解,既然是写,便须空灵,而试帖诗的对仗,虽以用典稳妥为上,但求空灵,则用典不如白描。龚定庵完全赞成路闰生的作法。

首先要研究“题”。试帖诗的规矩,第一、二联须将题目字全数,亦名“题”,如果题目字数太多,至少要将重要的字,或者在他。这首诗第二句“声”;第三句“捣”;第四句“万”;第五句“衣”,题共用三联,仿佛差一,但立意是以弥补缺。龚定庵心想,此题之,重在“万”,如一开便写捣衣,“万”便难照顾;而且不宜正面去写捣衣的状,要像李白一样,闻声兴,才能写得婉转刻。是故“东西不辨,空外但闻声”,虽不知此声何声,但声音之密,且为同样的声音,则已曲曲写

第二联“共捣三更月,谁知万”,至此不但扣题意,而且李白的原作品写了三句,只差一个时序;于是第三联“寒衣新浣,密线旧成”,用“寒衣”明秋字,而又兼用“慈母手中线,游上衣”的诗意,说明关切征人的不仅是妻,还有堂老母。

第四联“远近惊秋早,光夜争”,是龚定庵最心许的,因为将原作未达之亦补足了。良人远征,应送寒衣,早就可以预备了,何必都挤在一起?原来本可从容的,只以这年秋早,就不能不临时抱佛脚了,一“惊”字,警异常,而用“远近”形容“万”,信手拈来,举重若轻。接以“光夜争”,将原作的一、二两句写得气足神充,这也就是非白描不为功之故。

第四联;第五联则专写关切之;第六联又写景相生,但不同于第四联的是,有旁人之在,若问“万捣衣声”觉如何?答复便是“繁音满一城”,龚定庵认为这一句值得大圈特圈。

前面六联,皆在“万捣衣声”五字,着力描写,虽可看寒衣寄远,却不知游是负笈他乡,还是江湖贸迁?第七联写题外,补足题旨,寒衣亦是征衣。于是第八联颂扬朝廷,这是类似题目必不可少的一笔。

等龚定庵逐联研究透彻,腹稿亦就大致有了。取表来一看,短针指在“三”字上面,已是丑末寅初,曙将动,正是寻梦的好辰光,便将号军唤醒了,收拾残余,铺上一条毯,半垫半盖,蜷缩着睡,当然睡不安稳,若醒若寐地直到天明。

正场照例供给饭,一粥一饭,早晨是极稠的白米粥就盐菜,龚定庵吃得一饱,从卷袋中取半枝老山人参,咬了一段在中咀嚼,也不知是人参之力,还是心理作用,渐觉神旺盛,思绪活泼,于是开手作“四书”文,三题作完,已到“放饭”的时刻,一大碗米饭,一块四两重的红烧。龚定庵因为诗文初稿都已有了着落,尽可轻松,便在号舍中巡视,有那握的,愁眉苦思的,面貌伧俗的,都不去惊扰。走到三十几号,发现有一号的号板已拆了来,拼在一起,笔砚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,卷袋中的卷,皆已有了字迹。再看这个举,五十上年纪,白胡须,双炯炯有神,生得清癯文雅,一见便让人乐于亲近,便毫不考虑地拱拱手说:“三文一诗,想来都有了?”

“噢,贵姓?”是广东音。

“敝姓龚,尊姓?”

“刘。请教台甫。”

两人互通了姓名,这姓刘的单名仪,字仲范,江苏人,因为随父游幕两广多年,所以带有广东音。

“此中是‘天之禄’?”龚定庵指着挂在上的一个壶问。

“正是。”刘仲范说,“足想来亦好此。酒虽不多,尚可分。”

“我亦携得有此。”

说着龚定庵回自己的号舍,取来酒。号舍仄,四尺宽的号板,两人只能屈起一,促膝而坐,将摆在里面,持杯在手,勉对饮。

“仲范兄观场几次了?”

“三次。”刘仲范说,“这一回如果不能侥幸,要与北闱绝缘了。”

“是作何打算呢?”龚定庵问,“就大挑,还是纳赀为郎?”

他是关怀刘仲范的路。举人会试,三次不第,而年龄日增,生计维艰,必须求得一官半职,以俸薪养家,可以请求“大挑”:由钦派的王公大臣主持,完全是以貌取人,仪表堂皇的挑为一等,以知县候补,称为“大挑知县”,在州县班中,份低于“正途”——士或谓之正途,但却于“捐班”。

挑为二等的派充县里的教官、教谕或是训导,一概名之为“学老师”,俗称“豆腐官”,因为是最清苦的官职,但教官补缺容易。因为本省人不能当本省的地方官,只有教官例外,这样路就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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