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迹要古,还要有致。”她说,“天生有个宋嫂,会醋熘鱼,成了名副其实的‘宋嫂鱼’,我想滋味一定格外好。”
西湖的醋熘鱼,以南宋来自汴京的宋嫂最擅,所以一名“宋嫂鱼”,龚定庵便即说:“你今天开了荤吧?”
“开荤”是还俗的第一步,燕红在这方面的决心相当定,平静地答说:“此心已作沾泥絮。”
“真的匹妇不可夺志?”
“请你全我之志。”
这一,龚定庵的脸变得严肃了,正待答话,宋嫂已带了个二十来岁、极健硕的妇人,端着托盘来上菜,除了一盘麻油拌鞭笋,指明净素以外,其余的是特为敬龚定庵的酒菜,四个小碟:凉拌蛏、豆腐炒豆米、冲菜、素火。另外三壶酒,倒来糟香扑鼻,连燕红都被引诱得动心了。
“这酒好香。”龚定庵说,“往年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。”
“酒同往年一样,不过今年动了手脚。”宋嫂答说,“有位老客人教我,用夏布袋盛好的糟,酒快要好了,拿糟袋到酒里浸一会儿拿起来,就会这样香。”
“香就好。”龚定庵喝了一说,“宋嫂,你坐来陪我谈谈。”
宋嫂笑一笑,看着燕红说:“薛少爷,我放肆了!”
这回她仍是以手作势,手一伸作个请坐的姿势。
“刚刚那位是你的——”龚定庵问。
“是我媳妇,去年门的。起先笨手笨脚,啥也不懂。人老实,肯学,现在可以替我的手了。不过,醋熘鱼还是要我亲自动手。”
“恭喜、恭喜!”龚定庵举杯说,“你这个媳妇是宜男之相,人又老实能,实在难得。”
“大家都说难得,只有我儿得福不知,会欺侮她,先是骂,后来是打,我骂过几回不改,我就同他说:‘你再打你老婆,我就打你。不信试试看。’哪晓得他还是老样,有一天正在动手,我拿把锅铲从后面走过去,当一,他倒了——”
“倒了?”燕红失声惊呼。
宋嫂重重看了她一,接去又说:“当时我心里有着急,不要把他打伤了。不过,我也疑心他是‘装死’,正在心里七上八的时候,我媳妇倒抱住他哭了。心里想,娘,把儿打伤了,婆婆,替媳妇气,她好像还不见,说不定心里还在怨我,真正两面不是人。只好叹气走开。哪晓得——龚大少爷,你晓得后来怎么样?”
“你快说,一定是很有趣的结果。”
“有趣是有趣,麻也麻。”宋嫂接着她的话题,“我走了没有几步,只听见我媳妇在叫:‘不要,不要!’回一看,我儿抱住我媳妇在亲嘴。气得我把锅铲一掼,从此以后再不他们的事!”
“也用不着你了。”龚定庵大笑,“这段笑话,值得一杯酒。”说完,了酒。
燕红也抿而笑,宋嫂便提着酒壶问:“薛少爷怎么不吃酒?吃胎里素,酒是不忌的。”
燕红想到龚定庵劝她的话,同时也不忍扫大家的兴,便,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于是燕红也就举杯了。但双眉微蹙,倒像酒很难咽似的。这神态,旁人先还不大在意,及至燕红有些坐立不安的形,龚定庵不免诧异,“是人不舒服吗?”他问。
“有一。”燕红答说,同时扭了两。
“哪里不舒服?”
燕红迟疑未答,宋嫂一旁说:“我知!薛少爷,你跟我来,我上教你舒服。”
燕红并不答言,只站起来,跟着宋嫂走了。“咄!”龚定庵自语着,“真是怪事!”
不久,宋嫂一个人回来了,一坐来便好笑地问:“龚大少爷,这位薛少爷是你的表弟,还是表妹?”
龚定庵一愣,接着一阵笑。“宋嫂,你真厉害!”他想燕红的行藏,既为她识破,便不必再瞒,所以接来又说,“不但是表妹,而且是了家的表妹。”
“只怕表妹也不是。”宋嫂正说,“龚大少爷,你不要造孽!”
“孽海已经回了。”龚定庵问,“她人呢?”
“在我媳妇那间房里解小溲。”
怪不得!龚定庵恍然大悟,原来燕红急,又不能像男那样,找个隐僻的墙角,撩起摆,便可方便,却又以女扮男装,不便实说,才有那如坐针毡的神态。
“宋嫂,多亏你替她解围。这是功积德。”龚定庵忽然问,“我倒想起来了,你儿现在啥行当?”
“还不是划船。”
“收还好吧?”
“喜赌。劝也劝不听,骂也骂不听。我只好同他说:‘你自顾自,赚多少,赌多少,输得连都当掉,我也不来你。不过你不要来害我,害媳妇。我现在得动,你媳妇将来接我的手,你的儿有人养。不过,将来你要你儿孝顺你,只怕是梦。”
“快人快语。宋嫂,你事真有杀断,有件事我要拜托你。”
说到这里,只见燕红施施然而来,神轻松,只是脸上红扑扑的,有些羞窘的模样。
“宋嫂,”她拉着她的手说,“你真正功积德!”
一听这话,宋嫂跟龚定庵都笑了,燕红自然困惑不解,用要求龚定庵解释。
为她解释的是宋嫂。“龚大少爷也说,我医好了薛少爷的病,是功积德。”她说,“女扮男装,不是好玩的事。”
“是啊!只此一回,次再也不要自己找自己的麻烦了。”接着,燕红谈了在旗营被戏侮的经过。
由于宋嫂的说话行事,显得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,因而龚定庵与燕红有一个相同的想法,要在西湖上觅一能静修的尼庵,托她一定不会错。
“娘,”宋嫂的儿媳在喊,“鱼要落锅了。”
“来了。”宋嫂站起来说,“龚大少爷,鱼虽不大,你一个人吃,恐怕还吃不完,我想两吃好了。”
“好。还有一吃呢?”
“带鬓?”
龚定庵,宋嫂便即上灶去了。燕红问:“什么叫‘带柄’?”
“回你看了就知了。是震韵的鬓,不是敬韵柄。”
“你辨声真是析毫芒。我们念来是一样的。”
“就是不一样,你看了就知必得念鬓。”
等将醋熘鱼送上来一看,却只得一面,另一面了鱼生,一条一条的,切得极薄,就像妇人的鬓角似的。燕红方始恍然,什么叫“带鬓”。
所有的菜都送来了,荤的是一三吃,丝炒掐菜、炸八块、鲞汤,外加一碗杂红白豆腐;素的是冬菇烤麸、三丝莼菜羹、素什锦,香两胜,其味可是可想而知了。
“宋嫂,”燕红说,“你这是大馆的菜。”
“薛少爷说得好。”
“不要叫薛少爷了。宋嫂,菜很多,你就在这里吃,我们还有事托你。”
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于是边饮边谈,龚定庵将燕红的来历约略说了些,至于要在西湖觅地以居,他当然不会破燕红想摆脱吉云监视的秘密,只说喜西湖的清幽,要避闹市的喧嚣。当然,也谈到烟霞附近,那一座准备易主的家庵。
“我晓得这座庵堂,过两桩新闻了,最近又说‘不大净’,不好,不好!”宋嫂摇着说,“白送都不要去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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