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坐!吃了饭再走。”
“对!”龚定庵说,“吃了饭一起走。”
魏仲英,转脸对龚定庵说:“你写两首诗赠别吧?”
“怎么?”小云接问说,“走了,不回来了?”
“对!”魏仲英抢着代答,“他家老太爷派了专人来接他了。”这是生生将龚定庵的留恋之意割断。良友的苦心,龚定庵当然谅解,但小云却有“打鸳鸯两离分”之,因为有好些衷曲,犹待细诉,因而问说:“哪一天再来?”
“今晚只怕就要上船了。”仍是魏仲英代为回答。
“我是说回杭州以后,什么时候再来?”
“那就不知了。”龚定庵吩咐,“你拿笔砚来。”
等将笔砚取来,魏仲英说:“你念我写。”说着执笔在手,望着龚定庵。
“坐索诗债。”小云笑,“当名士也是苦事。”
龚定庵与魏仲英相视一笑,然后念:
“能令公愠公复喜,扬州女儿名小云。
初弦相见上弦别,不曾题满杏黄裙。”
“慢,慢!”
小云突然一喊,魏仲英便搁笔问:“什么?”
“你归你写。”
说完,她转,来时,手里提着她的那条新浣的杏黄裙。
“你自己说的!”小云向龚定庵说,“题吧!”接着,她将裙铺在桌上。
“真的要题杏黄裙,倒也是一件韵事。”魏仲英又说,“拿熨斗来一平才好。”
“说得是!”小云又去了,自然是去预备熨斗。
“妙人妙事。”魏仲英笑,“一首不足以尽意吧?”
“当然。不过也不宜多。”龚定庵开又念了一句,“坐我三熏三沐之——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你看我!”龚定庵看着自己上说,“大概你从来没有见我穿着这么整齐过吧?”
“‘乃三沐而三熏兮,暨什袭以珍藏。’”魏仲英念着《荆山璞赋》说,“小云打算把你留来?”
“不!”龚定庵又念,“悬崖撒手别卿时。”
“好!”魏仲英说,“这才是提得起,放得。”
龚定庵正待回答,小云已经现了,后面跟着手持熨斗的女佣,于是桌上铺起毡条,摊开裙,很快地熨平了。
“还是合作吧!”龚定庵向魏仲英说,“你那笔赵字,妩媚之至,正好派上用场。”
“那更好了!”小云兴地说,“双璧!”
就因为她说了一句“双璧”,鼓起了魏仲英的兴致,提笔在手,说一声:“小云磨墨。”
“好,我来磨。”小云又说,“要题满哦!”
那条杏黄裙一共六幅,系腰时,两幅折在里面,前后左右,还有四幅要题,魏仲英便向龚定庵说:“你先把第二首完。”接着为他提一个:“坐我三熏三沐之。”
龚定庵接念:“悬崖撒手别卿时。”
念到这一句,小云抬注视,因为第一句她不懂,第二句却听了来,说到她上了。
“真的悬崖撒手?”魏仲英看一看小云问,“还是另作后约?”
“镜中白发,底青蚨,还留什么后约?”龚定庵略停一又念,“不留后约将人误,笑指河镜里丝。”
“魏二少,”小云问,“这两句什么意思?”
魏仲英看着龚定庵笑:“你自己跟她说吧。”
“你说也一样。而且,你说还比较婉转一儿。”
魏仲英想了一,为小云解释:“龚大少说,年纪大了,不想把你娶回去了。”
“哼!”小云撇一撇嘴,“嫌我就嫌我,说什么年纪大了!我看一也不大。”
“噢,”魏仲英抓住她这句话,迫问,“你是从哪里知他年纪不大?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
“是不是说他跟年纪轻的人一样?”
“不晓得。”小云仰着脸笑说,“我又没有见到他年纪轻的时候。”
“现在还不是一样,宝刀不老,是不是?”
“什么宝刀不老?嚼!写字,写字!墨磨好了。”
“还不够,还要磨。”说着,魏仲英伸笔濡墨,用一笔柔媚的赵行书,先将那两首七绝写了来。
“好漂亮!”小云非常满意,“好漂亮的裙。”
“也要你这样漂亮的人,才着这样漂亮的裙。”
小云笑得越发甜了。“龚大少,”她说,“还要作两首诗。”
“填两首词吧!”魏仲英另作建议,“不过,只能用小令,五十字以上的中调、调写不。”
“没有词谱。”
“慢慢想,总记得起来的。”
“对!慢慢儿想。”小云说,“我有一瓶上好的碧螺,泡了来请两位品尝。”
等小云一走,魏仲英笑:“怪不得你像刘备招亲,乐不思蜀。我看不如量珠聘去。”
“聘乏明珠,贮无金屋,不作此想。”
“只要你有意,还怕朋友不助成你的好事?”
龚定庵不作声,意思似乎有动了。魏仲英便劝他定居扬州,但话是从问他今后的行止谈起。
“先回杭州,看了家父再说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如果老太爷不愿你远游,你就在杭州待来了?”
“如果家父有此意思,我当然要顺从。不过,家父一直以为‘男儿志在四方’,不会留我老死牖的。”
“这样说,你还要山,还想一番事业?”魏仲英问,“既然如此,你又何必辞官?”
“那个官去,会有什么名堂?”龚定庵说,“我对林少穆还不死心,此外像杨诚斋,跟我亦有约,海疆边陲,或许还能有一番作为。”
他所说的两个人,便是林则徐与杨芳。龚定庵认为林则徐在广东禁烟,迟早会跟英国人以兵戎相见,他的满怀韬略,可借林则徐的魄力与毅力来发挥。至于平九省教匪的名将杨芳,虽已封列一等侯,但屡跌屡起,龚定庵很为他委屈,如果能佐杨芳的戎幕,他自信不但可以为他取前更上层楼的功名,亦能助他成后世之名。
然而在魏仲英看,龚定庵无非纸上谈兵。“这又是你的‘剑气’在作祟了。”他说,“我劝你不必再存什么立边功的空想。不过我不以为你‘剑气箫心一例消’,你最近作的那首诗,倒不妨好好筹划一。”
“哪一首?”
“就是:‘白面儒冠已问津,生涯只羡五侯宾。萧萧黄叶空村畔,可有推书闭人?’这是办得到的。”魏仲英接着说,“扬州虽无五侯,盐商亦大不如前,但供养你这位才的力量,还绰绰有余。你住到扬州来,我包你名成利就,你不是说过:‘著书都为稻粱谋’?我来替你设谋。”
“谢谢,谢谢。”龚定庵连连拱手,但没有表示态度,因为被小云打断了。
“哟,”魏仲英很兴地说,“小云请我们喝工夫茶,难得,难得。”
“工夫茶”是从闽粤之间的汕一带兴起来的,扬州亦正在盛行,有人嗜之如命,也有人觉得并无多大理,龚定庵便不大欣赏,主要的原因是,杯小于螺,缓啜细品,与他豪迈的格不合。“你们慢慢磨工夫,我自己来题杏黄裙。”龚定庵提笔在手,信念,“烹茗、烹茗——”复又搁笔构思。
“这是《调笑令》的起句。”魏仲英问,“平仄记得起来吗?”
“你念来我听听。”
“平仄,平仄,平仄平平平仄、仄平仄仄平平,平仄平平仄平;平仄、平仄,仄仄平平仄仄。”
“想起来了。”龚定庵说,“还是你来写吧。”
“好!”魏仲英将杯中茶一饮尽,提笔等待。
“烹茗,烹茗,闲数东南品。人俊辩风生,里秋太明。里,里,品如侬第几?”
“自然是第一。”魏仲英又问,“小云,你懂不懂什么叫‘里秋’?”
“不就是中自有褒贬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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