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放空眼神的同时,容裔恰到近前,修长的指间把玩一管小羊毫。
那是写簪头小揩所用,最细最软的羊腋毫,笔尖上尚沾着未洗的青砂墨。
男人玩转着笔倚肘弯身,往女子的浅眉上看了眼,一笑,当着云裳面前,横笔在舌尖轻轻濡捻。
舌上留下一道青色细峰,而那聚成一线的工笔,稳稳描上女子眉线。
他用最放浪不羁的样子,做着浑如最寻常人家的君婿早起伺候娘子的事情。
云裳以为自己会嫌脏,然而她的心腔却恍然轻悸。
“掖庭无余钱,别说眉笔,有时衣裳都裁不起。”她听容裔用他特有的低靡随意的嗓音道:“后来我想出这个法子给我娘画眉,比青黛经久。所以你放心,我技术很好,不会画丑你。”
云裳心尖又是一颤。
即使她不甚了解容裔,亦知摄政王少时在掖庭的经历与他身世不详的母亲是他的两大禁忌。此前她托夜莺秘密查访,不过探到凤毛麟角,如今他却如此自然地对她说了出来。
为什么,只因她痴傻听不懂?
可容裔也不像个会随便倾诉心事之人啊。
而且他此时看起来……兴致极高,好像落下多年的手艺重新有了用武之地。
二人呼吸相闻,云裳的心乱了。她做事习惯有一是一,一人之事绝不迁连家人。从容裔的话里行间,她听得出他对他的母亲十分怀缅,而摄政王生母之死至今对外是个谜,那么这一定是他心头一道不能触碰的逆鳞。
现在这道伤疤却因为她的伪装,令容裔对着她毫无保留地撕开了。
愧疚心陡生。
不是她无原则地心软,盖因她心底也有个不能碰的七寸,所以一时物伤其类了。
亡者为大,不当用以算计欺骗。
“姑娘好看。”最后一笔描成,容裔放下眉笔,满意端详。
云裳不动如山。等不到她的反应,容裔有些没奈何地挑了下眉头。
瞥眼银蝌水漏,抬手在女子头顶揉了一把:“今日有个大议会,不能陪你了,你在这儿乖乖的。”
待他磨磨蹭蹭地离开后,云裳始动眼眸投向镜中。
镜中少女一弯黛眉如新柳,浑如出自名家妙笔,左右形状分毫不差,即便春风相裁,也不过如此了。
哪怕云裳自己动手,也不会画得更尽善尽美一分。
女子有些没法子地叹息一声,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。
·
“韶白、窃蓝,你们进来。”
韶白在外间听见姑娘唤她,整个人先是一呆,继而一双杏眼被水色蒙了一层,手不跟脚地跑进来:“姑娘,你好啦!你这几日吓坏我了!”
云裳含笑按按耳朵,“这是我的不是,回头向你们赔礼。”
窃蓝见姑娘言语如常,稍一思量便明白过来,不可置信道:“姑娘您是……”
云裳点点头,余话回家解释不迟,眼下且命二人收拾东西,预备打道回府。
她来时是只身一人,用物一概为王府所备,但女子家私用的物件,断没有留在外头的道理。
在王府周旋这几日,本是为了打探容裔,但满以为冷漠无心的一个人,忽然给她来这么温情一招——云裳吃软不吃硬,在脸皮厚度这方面自认弗如。
想离开王府,便要先向容裔摊牌,去往他书房的路上云裳胡乱想:容裔得知自己被骗了以后,会露出什么表情呢?左不会后悔替她画眉了吧……
一路上王府仆役见云裳则颔首躬身,王爷许此女出入无忌,便也无暗卫出面拦阻。
付六不知从谁嘴里得到消息,激动地来到清翡阁:“姑娘当真地清醒好转了?奴才便去告诉王爷这大好消息!”
韶白忙着收姑娘穿过的衣裳没空闲,窃蓝出来淡道:“不劳总管费心,我家姑娘自去向王爷辞行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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