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看的。”张氏抬了绿得发黑的锦绣将他招至边儿,顾不得左右,五个柔指将他的发、鬓上、角俱细细摸来,“瞧你一年大胜一年,也是个天立地的男汉了,可想着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?”
宋追惗在侧叹来,“嗯,这倒是真,你母亲说得有理。”
张氏偏首回看,错目中瞥一楚丹,仍旧拉了宋知书的手叨碎,“你那媳妇儿门也得个一年半了,肚还不见动静,我瞧着是个不中用的,你别只守着她。先前听说你院儿里的那个烟兰怀了,你不晓得我有多兴,后又听说她产而死,我心里着实不好过一场。为叫娘兴,你好好儿的,还该抬个妾回来才是,不论家世份,只要能为你生个一男半女,我的一半家私,都赏给她!”
从前她也,今儿当着父亲的面,宋知书不好驳,却也是暗里语里的向着楚丹,“母亲,我晓得了,这事儿往后再说吧。我如今没有考得个功名在就娶妾抬姨娘的,若被外人听见了,不说‘无后为大’,反说我不思上,整日耽于声,况且您儿媳妇才来多久?过不了多时一定能有孩的,您放心。”
台上倏然锣鼓喧天,不知演到了哪一,厅外拥着的仆人们搭肩探、纷纷笑开。在这场笑声中,张氏始终陷在无边的冰雪中附和着,“当初那么多一品二品家的官爵小你不要,非要娶她,我也依了你,如今放在这里,不过是个摆设一样,你可千万听我的劝,有了后嗣才是要,啊。”
远远地,宋知书朝楚丹一望,掠过她生香的,又看见宋知濯,看着他事事胜于自己,可有一样他是输的——他没有慈母在侧。
如是想,他颇有些心满意足,握着张氏的手歪嘴笑开,“晓得了、晓得了,儿会上心的。”
戏散天黑,亮起万盏烛火,灯、纱灯、筒形灯、鸟鱼虫、游龙飞凤、山叠嶂,照着淼茫的人世纷呈。小厮门抬上烟火爆竹,就摆在厅外,场院已经扫尽了雪,众人便捉裙撩摆地围过去。
以宋追惗为首,先是接过丫鬟递上的火折,背靠浮光景,姿昂然,岁月从不曾掠夺过的锦光韶华。
他在簇拥中、广袖底握一张氏的手,娓娓言来,“近日事太多,我晓得张家满门至此、延王至此,你心里总是不大兴。今儿我为你亲个烟,你看见了仰笑一笑,我就值得了。”
“什么?”一片声中,张氏似乎抓住了他缥缈的声音,又像是没抓住,捕风捉影地锁眉望住他,“老爷,你说的什么?我没听清。”
“我说,”他低眉来,一如以往将就着她的个同她说话儿,却似乎有儿不同——是迟来的珍重、是由堆权压势的满纸公文中挤的半儿、是晚了近二十载的鱼相逢,“我说,……我心里一直放着你。”
他目中似乎凝着一颗半暗璇玑,逐渐开一笑,浅却似真的一笑,恐怕是真、大概是真,在经历过一副隽迤秀绢被撕碎的惨痛后,张氏也拿不准了。反正那是她过去与他朝夕相伴的年里从未见过的一抹笑意。
随着“咻”一声,轰得人神魂窍后,夜空绽放一朵绚烂的儿。张氏仰首一望,璀璨的骤然夺目地开过一瞬、只一瞬,便立时沉无尽的黑暗中。
然后她偏首看他,看这一只羽鹤在人群中回,蹒步过来,一步步,又重令她苍老的心悸动,然而这悸动不再似当初少女的义无反顾,这里,始终怀着心有余悸、惴惴疑虑。
“兴了吗?”他问。
她驱光障袂,只觉辛酸泉涌,霎时泪夺眶,沾一片心甸,可一瞬,便有张家满门在黑暗中来骂她。要领无非是一些“贱”“蠢”“傻”之类的词,于耳中,又令她觉得羞耻难堪。
接着她说了什么,没听清,被接二连三的“咻”抑在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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