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足不在外界,而在自己的心,”他说,“就算人得蔑视痛苦,对任什么事也不到惊讶。可是您到底据什么理由鼓这些呢?您是圣贤?是哲学家?”
“不,我不是哲学家,不过人人都应当鼓这理,因为这是理的。”
“不,我要知您凭什么自以为有资格谈理解生活,谈蔑视痛苦等等?难您以前受过苦?您懂得什么叫作痛苦?容我问一句,您小时候挨过打吗?”
“没有,我的父母是厌恶罚的。”
“我父亲却死命地打过我。我父亲是个很凶的、害痔疮的文官,鼻,脖发黄。不过,我们还是来谈您。您有生以来从没被人用手指碰过一,谁也没有吓过您,打过您,您结实得跟一样。您在您父亲的翅膀底大成人,用他的钱求学,后来一就谋到了这个俸禄很而又清闲的差使。您有二十多年一直住着不钱的房,有炉,有灯火,有仆人,同时您有权利怎么就怎么,多少就多少,哪怕不一事也不要。您本是一个疲沓的懒汉,因此您把您的生活极力安排得不让任什么事来打搅您,不让任什么事来惊动您,免得您动一动。您把工作给医士跟别的坏去办。您自己呢,找个温而又清静的地方坐着,攒钱,看书,为了消遣而思索各尚的无聊问题,而且,”说到这儿,伊万·德米特里奇看着医师的红鼻,“喝酒。总之,您并没见识过生活,完全不了解它,对现实只有理论上的认识。至于您蔑视痛苦,对任什么事都不到惊讶,那完全是于一很简单的理由。什么四大皆空啦,外界和啦,把生活、痛苦、死亡看得全不在意啦,理解生活啦、真正的幸福啦,这都是最适合俄罗斯懒汉的哲学。比方说,您看见一个农民在打他的妻。何必打抱不平呢?让他去打好了,反正他俩早晚都要死的。况且打人的人在打人这件事上所污辱的倒不是挨打的人,而是他自己。酗酒是愚蠢而又不像样的,可是喝酒的结果也是死,不喝酒的结果也是死。一个农妇来找您,她牙痛……哼,那有什么要?痛苦只不过是痛苦的概念罢了。再说,人生在世免不了灾病,大家都要死的,因此,娘儿们,去你的吧,别妨碍我思索和喝酒。一个青年来请教:他该怎样,怎样生活才对。换了别人,在答话以前总要好好想一想,可是您的回答却是现成的:努力去理解啊,或者努力去追求真正的幸福啊。可是那个荒唐的‘真正的幸福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?当然,回答是没有的。在这儿,我们关在铁格里面,期幽禁,受尽折磨,可是这很好,合合理,因为这个病室跟温舒适的书房之间本没有什么分别。好方便的哲学:不用事而良心清清白白,并且觉着自己是大圣大贤……不行,先生,这不是哲学,不是思想,也不是界开阔,而是懒惰,托钵僧[16]作风,浑浑噩噩的麻木……对了!”伊万·德米特里奇又生气了,“您蔑视痛苦,可是如果用房门把您的手指夹一,您恐怕就要扯着嗓门大叫起来了!”
“可是也许我并不叫呢。”安德烈·叶菲梅奇说,温和地笑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