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阳春,金陵满城芬芳。云程阁的烫金牌匾在光线下流光熠熠,五色彩幌迎着微风飘扬,伴着拨弦乐声,里头是一派春和景明的繁华气象。
县丞李守玉躬身喝腰,才从马车下来,便殷切的上前引路,不高的身子使劲压低,一手比得老直:“请请请,花大人里面请!下官不知二位微服私访,有失远迎,这间云程阁是咱们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地界儿。最重要的是——干净!”
他拖长了声调,刻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清楚,一时又挤眉弄眼:“花大人明鉴,咱们这云程阁阁主可是一等一的明白人。那芙……”
“你不说话,没人把你当哑巴。”荼锦一挑眉,适时在那个词被说出来之前让李守玉闭了嘴。
她本是清灵出挑的美人,任官为公时会刻意描深黛,抿深红的胭脂,轮廓被刻意加深之后,不消多用力,便有自大理寺历练出来的,断过无数生死别离的横扫秋风之势。
今日这一宴,原本是请得两位,偏那位性子古怪的年轻督主不肯屈驾赏光,他还道只剩个女钦差好相与。一照面,又见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,李守玉打心眼里不当回事。没成想,仅仅是这样泠泠的一眼,后脊就直发凉。
他拿帕子抹额,连声道是,不敢再多说什么。
宴设在叁楼临窗的一间,正南开了窗,午时的天色透亮,屋内的摆设清雅,四处放着时令的新鲜瓜果,清香四溢,华而不俗。李守玉引着荼锦入内,将将入座,掌柜的便闻声而来。
是个身量不高的清瘦男人,一双吊梢眼精明尽显,偏又一身书生打扮,腰上一把玉骨扇,显得有些弱不禁风。向荼锦拱手,姿态极恳切,语气多少有些唯唯诺诺:“钦差大人尊驾光临,鄙舍蓬荜生辉,若有什么招待不周,还请大人多多见谅。小人姓张,名文石,正是这间云程阁的掌柜。”
荼锦在去到京华前,与谢同尘在金陵住过近半年,只要是有名气的饭馆酒楼,他们多半都吃过。记得那时,并不成有过什么‘云程阁’。只可惜这位李县丞为官如何尚且不知,消息倒是一等一的灵通,她和肖宁才窝了两日,便被八抬大轿,大张旗鼓地请去了驿站,几乎没有探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。
只这样一照面,多年断案时历练出来的识人本能让荼锦深知,这个张掌柜并不简单。
她漫不经意地捏起手前的茶杯把玩,并不用正眼看他,淡淡道:“张掌柜在金陵中的名头很响,来时我便听说过了——你有个别号,叫天禄。是不是?”
张天禄赔笑,答得滴水不漏:“是。朋友间起的浑称,不知怎么地流传了出去。一来二去,便被大伙儿叫开了。做生意,送往迎来,和气最重要。恁他真真假假?若花大人喜欢,也可以这样称呼小人。”
荼锦目光漫漫,扫过四下,大到桌椅陈设,小到碟杯器具,无一不精细妥帖。来时她也特别留意过,阁中生意红火,大厅里几乎坐满了,包厢也少有空余,但除了一些弹唱之外,的确很干净。干净得一如他这番漂亮的回答——圆满得太刻意了。
“是了。下官年轻时因为手指格外长,被那时的同僚取了个长叉的别号。若是花大人喜欢,便可以这样叫长叉……这样显得……亲近。”李守玉声音渐次低了,最后几个字时几乎微不可闻,是因为如果他再不闭嘴,荼锦那如刀的眼神就要剜死他了。
这样大的金陵城,怎地会有这样一个拎不清的县丞!
荼锦来之前就知道山高皇帝远,可实在没想到竟离谱到这种地步。金陵可是江南一带最富庶的城邑,没有之一。就连这里的县丞都如此庸懦滑稽,其他地方岂不是……
她都不敢再往下想了。
一番虚与委蛇,总算是把这场讨好意味极浓的接风宴应承了过去。
平心而论,若荼锦不是奉命而来的钦差大臣,又或者是个贪图享乐的奸臣,多半会很喜欢张天禄的精心款待。他实在是个精明又心细的商人,就连自己因为听到熟悉一首熟悉的曲儿微微怔了一怔,都被敏锐的觉察到,几番推却,才打消了当场叫来唱的。但临行时,她与二位在阁前道别,二楼一间露台出来两个拨弦的,乐声悠扬飘出,正是那首叫她心念不已的《杨叛儿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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