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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章(10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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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即是直接奏上皇帝,那就等于叩阍了。当然,这也要有人帮忙。步军统领衙门上上都是旗人,不过要找路也不难,尤其是为小军机的朱智,从吏尚书兼步军统领的英桂、左侍郎兼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的荣禄,到郎中、员外、主事以及供奔走的小官“笔帖式”,无不直接间接地可以讲得上话,请他们帮这样一个忙,必可办到。

于是,第二天一早,由朱智派了一个军机的杂役,满洲话叫作“苏拉”的,陪着抱告姚士法,到步军统领衙门投状。有预先托好的一名笔帖式在照料,带到郎中熙庆那里,略微问一问由,准了状。旗人办公事并不讳言关系,熙庆告诉姚士法说:“这件案,有人打过招呼,好办!明儿一早递了折,我这儿就算没事了。你也不必再到这里来打听。托什么人,跟什么人接就是了。”

姚士法四十多岁,以前足迹不里门,熙庆那一地地的京片说得极快,简直一句听不懂,只觉得京里的“老爷”很和气,比县里的差役好应付得多。

熙庆确是很帮忙,照朱智的要求,当天就办好奏稿,派人送到英桂的公馆,画了行立即抄缮,当天就递到了“奏事”。

年轻的皇帝亲政还不久,虽然好逸乐,而且最近因为微服私行的缘故,染上了说不的恶疾,神极坏,但皇家的成法,不敢破坏,依旧五更时分便已起,在灯奏事用黄匣来的奏折。

这是件很枯燥无味的事,尤其是看到各省奏报有关漕粮税收的折,一大片数目字,看得,不知所云。因此,步军统领衙门这件奏折,比较起来,易兴趣。皇帝就像看“闲书”那样,轻轻松松地看完,而且节缘由,记得相当清楚。

于是,在召见军机时,皇帝首先就问这一案,“浙江杨乃武的案,是第二次京控了!”他说,“第一次发问浙江,杨昌濬仍旧委原问官审问,这我就不明白了,同样的人,审同样的案,还能审两个不同的结果吗?”

这一问正击中了要害!恭王心里明白,杨昌濬必是看宝鋆的面,回护刘锡彤,而手段甚拙,事到如今,不能不照规矩办了。

这样想着,便即答:“逆重案,自宜慎重,这一案还是切实议奏。”

“还要发回吗?”

“是!”恭王答说,“除了发回,似乎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
“发回不又是原样儿?这场官司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完结?”

“人命关天,审问不厌其详,不是坏事。”恭王是皇帝的胞叔,所以措辞之中,微有驳回之意,亦不以为嫌。他接着又说,“原问官或者不免有成见。这次发回,指定杨昌濬同臬司亲提严讯,真相必可大白。”

“好吧!就这样说了!”

上谕到达浙江,杨昌濬为不悦。洪杨以来,督抚权重,尽朝廷责成“巡抚督同臬司亲提严讯”,杨昌濬却嗤之以鼻,“哼!”他说,“西征军事,正在吃的当儿,浙江的协饷最重,每月十二万两,时照解,迟一天都会耽误军用。我哪里来的闲工夫人命案?”

结果仍旧是委员复审,这一次委的是湖州府知府锡光。他是旗人,到任才两个月。杨昌濬委他复审,倒是希望往公平这条路上去走,因为第一,锡光既是旗人,与汉人多少有些隔阂,不易受人包围;第二,到浙江不久,对本案的始末,还不甚了了,不会有何成见。

锡光是纨绔,“旗大爷”官讲究气派,讲究舒服,奏到委札,先派人到杭州布置公馆,这个公馆要作为复审钦命重犯之用,就得有个够气派的大厅,这就比较难找了。好的是湖州府富庶,大把的公款撒去,终于觅得一座很堂皇的公馆。锡光到了省城里,谒巡抚、拜臬司、访府、会同僚,应酬了半个把月,方始票传案有关人犯及证人,定期审问。

开审不久,忽然传来一个天崩地坼的噩耗:皇帝,在十二月初五驾崩了!皇帝无,慈禧太后亲定大计,迎醇亲王之载湉承继为文宗之承大统,定年号为光绪。

国有大丧,除了军务漕粮等要政之外,其他一切政务,都不免搁置。锡光赶回湖州府,时设奠哭临;同时也到了封印之期,一人犯证人,还押的还押,饬回的饬回,直到光绪元年二月里,方又重新开审。

这一次审问,杨乃武、小白菜都翻了供,异同声地供称,是受了刑讯,迁就问官的意旨,自诬成供。而锡光为人平和,轻易不肯用刑,所以,无论案正犯,有关人证,都比较敢说话。许多过去所不知幕,滴滴地被牵扯现,看这一件逆重案的原判是摇摇坠了!

于是刘锡彤、陈鲁都大起恐慌,蒯贺荪亦是忧心忡忡。彼此密商的结果,认为非维持原判不可。于是一方面向锡光疏通,一方面在巡抚面前极力剖陈利害关系,终于说服了杨昌濬,认为唯有不让此案发生变化,对他才是最有利的事。

这些形,杭州、湖州两府的士绅,都很清楚,少不得有人写信给京里的亲友,表示愤慨。有个刑科掌印给事中王书瑞,是湖州府属兴县人氏,得知其事,自觉于公于私,都不能不说话了!

太后还是第一次听说,浙江有这样一件节离奇的逆重案,在召见军机时,询问始末,恭王便指定宝鋆答奏。他这样有两个原因:第一,宝鋆对本案的经过形,比较熟悉;第二,刘锡彤是他的同年,他如果有意加以回护,此时便是一个机会。

可是宝鋆很见机,看这件案演变到目前,杨昌濬以有关的地方官,已有犯浙江人众怒之势;而且案牍在,要想为刘锡彤开脱,亦是不可能之事。唯有在措辞中,尽量少提刘锡彤,便是关顾老同年之意了。

等他约略讲完,慈禧太后已知王书瑞所说的问官“意存瞻徇”确非虚语,便即问:“这件案是什么时候发回去的?”

“是去年秋天。”恭王答说,“到浙江已在冬天了。因为国丧的缘故,不免耽误。”

“耽误亦不致耽误这么久!”慈禧太后又问,“发回去的时候是怎么说?教杨昌濬亲自提问,还是准他派人复审?”

“旨意上说明,派杨昌濬‘督同臬司亲提严讯’。不过杨昌濬曾经声复,为了筹措西征协饷,公务太忙,特委湖州府知府复审。”

“这就不对了!如果办事件,都可以这样自作主张,连个违都谈不上,事后随便找个理由搪,你想,朝廷的威信何存?”

听这语气严重,恭王不敢接,想了一会儿答说:“杨昌濬倒还不是跋扈的人,办理这一案如有失当之,将来结案以后,再请旨议。”

“好吧!”慈禧太后问,“这个折,你们看怎么办?”

“自然是严结果,给浙江一个限期。”

“原奏请派大员,我看不如派人去!”

“像这样的案,派人去,似乎不合成例。”

“那,是不是非要杨昌濬审问不可呢?”慈禧太后不以为然地责问,“既然意存瞻徇,审来审去还不是老样?”

恭王语,只有伸手向后,示意跪在他后的武英殿大学士文祥回奏。

于是,文祥膝行两步,班上奏:“学政亦是朝廷的大员。请懿旨,是不是可以派浙江学政胡瑞澜提审?”

文祥是国之贤良,一向受两太后尊重,所以慈禧太后立即答说:“可以!责成他秉公严办,不准官官相护。你们写旨来看!”

于是由在养心殿走廊上携带纸笔在待命的“达拉密”,据慈禧太后的意思,很快地写好一上谕,叙明节以后,接着写:“此案节极重,既葛毕氏供,自应彻底究,以雪冤枉,而成信谳;着派胡瑞澜提集全案人证卷宗,秉公严讯确,以期落石。毋得回护同官,糊结案,致咎戾。”

上谕,语气严峻,而且很明显地看得来,朝廷已知此案为冤狱,要求胡瑞澜为犯人洗雪冤枉。旨意如此,浙江的京官无不额手相庆,称颂圣明。

接到上谕,胡瑞澜大伤脑,气急败坏地说:“这不是找绊吗?”

“找绊”是湖北的乡谈,找麻烦之意。这上谕,确为他带来很大的麻烦——一省的学政,专秀才,无拳无勇,一切要仰仗地方官,而如今要他与作为浙江全省最地方官的巡抚作对,这件事如何办得通?

“各位看看,这教我怎么办?”他向他的门客问计。

学政的门客,都是书生,只会替他代看文章,遇到这样棘手的事,亦是计无所。其中有一个较通世务,认为此案牵涉到巡抚与臬司,与藩司无,而且藩司卢定勋,是光二十一年辛丑恩科的,彼此同年,不妨向他请教。

“此计大妙!”胡瑞澜愁怀一宽,“我上去看他。”

到得卢定勋那里,明来意,也让他看了上谕。卢定勋沉了好一会儿,先问一句:“年兄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“就是不知怎么办,才跟你讨主意,你怎么反倒问我?”

“不是这话。我们是同年,如果是别的事,我就替你主了。这件事不同,关乎年兄的声名得失,甚大。所以我先要问一问你的宗旨,是公事公办,还是能敷衍得过去就算了?不过,我要提醒你,这是特旨办事件!”

胡瑞澜的原意,只要敷衍得过去就算了,但听得最后一句,不免懔然,想一想问:“怎么是公事公办?怎么能敷衍得过去?”

“若说公事公办,年兄,你先要了解你的份,办这件案,你就是钦差。不妨堂而皇之地行文地方官,第一,调两个候补知县来替你办案;第二,传首府替你办差,预备问案的地方、刑等;第三,传唤人犯,亲自审问,或者委员代审。审明了专折复奏,一切《会典》律例,就班去,这就是公事公办。”

“那一来,杨石泉不就大不兴了?”

卢定勋笑了,“老年兄如果顾虑到这一,”他平静地说,“那就只有想法拿公事敷衍过去,算了!”

“这个法怎么想?”

“法用不着想,自有人会想。”

“谁啊?”

“嗐!”卢定勋有好笑又好气的神,“你到巡抚衙门走一遭,不就有人替你想法了吗?”

胡瑞澜恍然大悟。只要去看杨昌濬,拿上谕给他一看,他自然会着急,自然会替他想法。当连连:“是,是!我糊涂了!我这会就去,看杨石泉怎么说?”

卢定勋不即回答,沉了好一会儿,意味地说了一句:“我再提醒你,这是特旨办事件!”

“我知。”胡瑞澜随答了一句,兴冲冲地告辞上轿,吩咐到梅碑。

碑是个地名,又叫佑圣观巷,是巡抚衙门所在地。胡瑞澜的轿西辕门,就看到照墙已排好了脚牌之类的所谓“导”,不言可知,杨昌濬正要门。

胡瑞澜不愿空跑一趟,拍着扶手板促轿夫:“快,快,快抬去。”

轿抬到大门,杨昌濬的八抬大轿,正从二门来。主客二人不约而同地吩咐停轿,双方的跟班聚在一起询问究竟,一个说:“抚台有要公事去拜驻防将军。”一个说:“学台有要公事来拜抚台。”彼此有相持不之势。胡瑞澜急,跨轿来大声说:“石泉、石泉,我有‘廷寄’给你看!”

上谕分两:一是“布告天,咸使闻知”,无任何机密可言,由阁发布,称为“明发上谕”;一是某省大员或数省大员特加指示,由军机专差投递,称为“寄信上谕”,简称“廷寄”。廷寄多寄督抚、将军以及统兵大员,学政一省文教,尽是例行公务,虽可专折言事,但绝少上奏。朝廷如有廷寄给学政,亦大多是整饬士习之类,照例分行督抚。如果学政单独接到廷寄,事不寻常,大致是密查某案。所以杨昌濬听他这一说,立刻取消原定的行程,将胡瑞澜延到签押房中密谈。

“石泉,麻烦大了!”

杨昌濬接过廷寄一看,脸大变,由红转白,由白转青,冷笑着说:“好一个‘有人奏’,倒要看看到底是谁?”

这“有人奏”三字,是这上谕一开的话。不指明某人奏,而用“有人奏”的字样,一方面是为了保全参劾的人;另一方面只表示“姑妄听之”,为被参大员略存面。杨昌濬的话虽如此,心里却已认定,所谓“有人”又是浙江籍的京官。

“石泉,”胡瑞澜说,“这一,你先莫追究,我只请问,该怎么办?”

“事到如今,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余地?”杨昌濬负气地说,“我今天就拜折,自请解任听勘。”

“这,你误会了!石泉,莫非你疑心我会跟你过不去?”

听这一说,杨昌濬才发觉自己大为失态,赶拱手歉,“观甫!”他亦别号称胡瑞澜,“彼此好,又是同乡,我说话比较随便,千万不要见气。”

一个湖南湘乡,一个湖北江夏,两湖认大同乡,所以曾国藩封侯,在京的湖广会馆亦大摆筵席,唱戏开贺。提到这层关系,胡瑞澜不由得就想到浙江的京官,“他们在京里,总是说我对浙江的读书人刻薄。其实最刻薄的是浙江的读书人,目空一切,肆无忌惮,”他停了一说,“一个举人而捐班的郎中,居然也不把翰林看在里,当然更不必谈军功的了!”

胡瑞澜倒非有意讽刺,可是军功的杨昌濬,听见这话,心里当然不会好过,恨恨地说:“你是指那姓李的妄人?”

他俩所谈的是名动公卿的李慈铭。此人于书无所不窥,渊博非凡,而脾气极坏,偏激狂傲,所以杨昌濬视之为“妄人”,甚至因为他是“师爷”的绍兴人,可能与从前以刀笔营生的杨乃武“同恶相济”,这“有人奏”就是他在“捣鬼”。

由此而始,两人大骂浙江的士风轻薄。胡瑞澜还提到雍正年间,因为浙江士习败坏,特设“观风整俗使”,而且雍正五年不准浙江举人参加会试,是唐朝开科取士以来,独一无二之事。

“由此可见浙江的文人,坏的居多!‘观风整俗’正是学使的责任。”杨昌濬很起劲地说,“老兄其有意乎?”

“责无旁贷,当然想整顿一番,只是无拳无勇,心余力绌。”

前这件案,就是一个整顿的机会。只要你有这个意思,事好办。”

于是言归正传,商量复审的细节,决定由胡瑞澜行文巡抚衙门,调派委员四名承审:宁波府知府边葆诚,嘉兴县知县罗森,候补知县顾德恒、龚世潼。边葆诚的地位最,自然以他为主审。

委札一,边葆诚摒挡省。一到杭州,先去拜访胡瑞澜,因为他亦是光二十一年辛丑的士,跟胡瑞澜是同年。

此人籍隶任丘。任丘边家是海大族,边葆诚的祖先有个边大绶,明朝末年当陕西米脂县令,因为奉令挖过李自成的祖坟而名。边葆诚常跟人谈起这件事,自他家的家风,向来不畏梁。这次被委主持复审,一半因为他是胡瑞澜的同年,比较好说私话;一半亦因为他是个酷吏,不像湖州知府锡光那样“弱无用”。

相见之故,但边葆诚不免慨,“垂垂老矣,”他说,“望六之年,依旧是一名风尘俗吏!”

“五品黄堂,亦不能说是风尘俗吏。”胡瑞澜问,“年兄到任几年了?”

“我是同治四年到任的。”边葆诚说,“十年了!”

“一十年是太久了一。我想,这趟差使来,杨石泉总要保一保年兄。”

意在言外,如能迎合杨昌濬的意旨,自有升官之望。光二十一年的两榜,早就应该,自己连个员都还没有结上,边葆诚当然觉得委屈,现在有此机会,亦当然要好好把握。

因此,边葆诚问说:“我奉委主审此案,茫无绪,唯有禀承意旨,勉力以赴。”

“不敢当,不敢当!此案纠葛已久,非借重年兄的大才,不能定谳。”胡瑞澜说,“请先休息两天,慢慢看完全案再说。”

“是!”边葆诚又试探着问,“将来总要维持原审吧?”

“不忙、不忙!且等你看完卷宗,见了抚台再说。”

胡瑞澜这样答复,是有他的打算的。这一案是不是维持原判,能不能维持原判,对杨昌濬的前程关系甚大;边葆诚虽是同年,但官职不相统属,想照应他亦是力不从心。杨昌濬希望边葆诚如何理此案,将来作何酬庸,以及边葆诚是不是听命而行,对杨昌濬有何企求,最好让他们直接去谈,自己不必居间参与,免得将来有一方不如所愿,埋怨到他上。反正自己这“悉听尊便”的态度,已足以使杨昌濬见了。

但不知是为了遮人耳目,还是另有缘故,边葆诚不曾见着杨昌濬。倒是臬司蒯贺荪对他很客气,连日设宴款待,一谈总是两三个时辰。

火铄金的天气,边葆诚借杭州府大堂开审,左面是嘉兴知县罗森,右面是候补知县顾德恒、龚世潼,名为“四堂会审”,其实只是边葆诚一个人问话。

杨乃武与小白菜都翻了供,但杨乃武说了一句不聪明的假话,是葛品莲暴毙之前的八月二十四那天,是差役何芳与葛毕氏调笑,为葛品莲撞见,因而责打妻。边葆诚抓住他这句假话,在征得胡瑞澜、蒯贺荪的同意以后,施展辣手,昼夜不分地盘问,只为有了一句假话,杨乃武与小白菜的真话也是假话了。

这有个名目,叫作“熬审”,只对谋反大逆、江洋大盗等悍的罪犯才用的手段,而竟施之于文弱书生与一个女,而且还动用了大刑,杨乃武的两条大,虽未打断,已成残废。不但夹了杨乃武,还夹了他的妻,为的是杨詹氏两次京控,被认定是个必须严惩的刁悍泼妇。

胡瑞澜的复奏,是十月初到京的。由于慈禧太后的万寿之期已近,凡是凶杀案之类的不祥刑案,不宜上奏;因而一直到十月十五,方始由军机奏请裁决。

这天正好召见师傅,一个是翁同龢,署理的刑侍郎;一个是夏同善,早就接到了杭州的来信,尽知胡瑞澜、边葆诚枉法的实。所以当慈禧太后问到此案,两人异同声地答说,此案不宜据胡瑞澜的复奏定谳。

因此,十月十六日特颁一上谕:“前因给事中王书瑞奏,浙江余杭县民妇葛毕氏毒毙本夫葛品莲,诬攀已革举人杨乃武,因同谋,问官回护瞻徇,请派大员查办。当派胡瑞澜提讯,兹据该侍郎声称:‘反复讯究此案,实属杨乃武因起意,伙葛毕氏将伊夫葛品莲毒毙,供证佥同,案无遁饰,律定拟。’并声明‘此案原拟罪名,查校并无’等语。着刑速议奏。”

接着,有位言官上奏:“重案讯办,未协舆,请提办理。”这位言官的官衔是科给事中,名字叫作边宝泉,虽为汉军镶红旗人,其实就是边葆诚的族人。

这边宝泉是同治二年的翰林。他倒是个有心人,见洪杨以后,督抚权重,视朝廷政令如文,渐成尾大不掉之势,所以一当了御史,专门抨击权的封疆大吏。到任不久,就参了权倾一时的直隶总督李鸿章,接着又参江西巡抚刘坤一。这一次发难,明责胡瑞澜,其实笔锋力扫杨昌濬,而暗中又有为他的族人边葆诚开脱的意味在,文章得极好。

这篇文章一共分三段,第一段是说言竟成事实:“此案传闻异辞,已非一日;外间议论,佥谓胡瑞澜与抚臣杨昌濬,平日相好,其办理此案,外示严厉,中存偏袒;于案中要关键,并未虚心研讯,势必仍照原定罪名拟结。今胡瑞澜所奏,果与前次传闻无异,是议必非无因。”

第二段论此案不能平反的症结所在:“近来外省已经办成之案,虽经京控,而发原省查办,平反者百不得一,久已相习成风。且胡瑞澜学政办理同省重案,所派承审之人,不过府州县官,与钦派大臣随带司员者不同。外吏之升沉,之督抚,仰承意旨,视为故常;一旦特发公论,以疑难大案,引为己责,而致亲临上司失人之重咎,虽愚者不肯为此。而胡瑞澜素本文臣,从未办理刑名事件,其受人牵制,不能平反,本在意料之中。”

因此,第三段文章建议:“伏思朝廷慎重人命,凡关罪名,不惮再四研求;可否特降谕旨,将全案人证卷宗,提,详细研讯。如胡瑞澜所奏果是,不过稽迟杨乃武数月之死;而既经刑复审,自足以伸国法而破群疑。倘有不实不尽之,立共平反,庶嗣后各省承办重案,不敢再蹈瞻徇回护之习,于吏治民生,均有裨益。”

话是说得很有理,不过朝廷还不愿意公然表示,要裁抑疆臣的权柄,所以用“外省案件纷纷提,向亦无此政”的理由,仍旧责成刑“详细研求,速行奏,俾成信谳”。这与两天之前的上谕,只有“着刑速议奏”一句话来比较,可以看,边宝泉这一奏,显然已受到朝廷的重视了。

因此,翁同龢特意命浙江司检齐原案,了两天的工夫,细心研究,看好几病,一一用笺条签。其中最说不过去的是:第一,京控提到余杭县令之如何如何,至少该有本人的一份“亲供”自辩。而仅据差役一句话,“本官之,早经回籍”而轻轻放过,于理不合。

其次,葛品莲之死,据说死于砒霜,买砒霜的是杨乃武,卖砒霜的是钱宝生;而杨乃武前后两次所供,买砒霜的日期不同,一说八月初三,一说八月初二,究竟是在哪一天?何以不提钱宝生到案对质?

不仅如此,翁同龢还托他的换帖弟兄步军统领荣禄抄了杨詹氏京控的原呈来看,又特意拜访夏同善与朱智谈,相当地了解了案,方始指示秋审总办余撰,拟定奏稿,主张逐层指驳,发胡瑞澜再审。

谁知刑尚书桑荣不以为然。争辩了好几天,由于另一位侍郎绍祺与浙江司、秋审的司官,都支持“指驳再审”的主张,桑荣亦就只好让步了。

复奏一上立即裁可,由朱智秉笔,发了一明发上谕,措辞更为严峻,说的是:“前因浙江学政胡瑞澜奏,复讯民妇葛毕氏因毒毙本夫葛品莲分别定拟一折,当速议奏;旋据给事中边宝泉奏,案未协,请提办理,亦经谕令该详讯研求。兹据该奏抄,察此案原题节,与现供歧异甚多,请饬再行严讯等语。命案重,亟须实研讯,以成信谳;着胡瑞澜照刑所指各节,提集犯证,将复讯与原审节,因何歧异之,逐一研究明确,毋枉毋纵,总期真罪当,一切持平,不得稍涉糊,意图迁就;并将详细供词,声叙明晰,定拟奏。”

另外由刑咨复浙江巡抚,详细指“原题节与现供歧异”之,计“节互异者一,可拟者二,疏漏者一”。文虽不公开,但亦无保守秘密的必要。许多关心本案的浙江京官,都托人在刑秋审抄来原咨,竞相传观,无不大大地舒了一气,一吐中的积郁。

消息传到浙江,自是“几家乐几家愁”。最兴奋的是杨家,而最觉凄惨的是刘锡彤。刑指驳歧异之,关系最重的是两,一是指他的儿刘海升既然牵涉在案,何以不传讯,不递亲供?这一还不要,因为刘海升早就死了。

刘海升是死于海难。其时招商局成立不久,浙江的漕米,改由海运,即归招商局派承办。漕船向例可以附搭乘客,倘或与押运漕米的委员有关系,且可免费。刘海升为了杨乃武一案“避风”,决计北归回盐山原籍。这年二月里搭上运漕的福星,由吴淞海,直放天津。

二月十七起碇,船到佘山海面,忽然起雾。福星当即一面改慢车,一面“放气筒”,且鸣且行,走了一夜。第二天上午十多钟,快到黑洋时,为怡和洋行的澳顺拦腰猛撞,船舱,不过三分钟的工夫即告沉没。全船乘客及海员共计一百二十人,被救的不到一半。海运委员蒯光烈及刘海升都在遇难之列。

人死可以不论,死无对证的事,总比较容易搪。但另一,为何不传仁堂店东钱宝生到案对质,却是全案关键所在。过去大家都知,这一是全案关系最重之,但犯人既已承认毒,自不能请求传证;问案的人明知有传询的必要,只是意存偏袒,尽可装糊涂。如今刑指驳,上谕督责,就非得传证不可了。

这一到堂上,钱宝生如果和盘托,当初如何在威胁利诱之,作了伪证。辛辛苦苦铸成的“铁案”,便是遇到了熊熊的烈焰,一会消得不成样。转念到此,刘锡彤直如芒刺在背,坐立不安了。

“快,快!”他大声吩咐,“快去请陈秀才来,立等见面。”

陈秀才就是号竹山的陈湖。原以为胡瑞澜一奏便可结案,谁知结果如此,也不由得变了!

“如今没有别的办法,”刘锡彤几乎是哭的声音,“唯有切切叮嘱钱宝生——”

“钱坦。”陈湖中途嘴纠正他。

“钱宝生!”刘锡彤声俱厉,让陈湖吓一大,“竹山,请你也记住,仁堂的店东叫钱宝生,又名钱坦是另一回事。”

“是,是!”陈湖也省悟了,“一切都要照原供。”

“对!名字叫钱宝生,是同治十二年八月初三,卖了四十文的砒霜给杨乃武。一咬定,包他没事。”

“我知,我知。不过当初有谕单给他——”

“当初是当初,现在是现在。”刘锡彤又不耐烦了,“当初写谕单给他,不教他到案对质,我已经到了;如今是京里的圣旨!你吓他一吓,自然会乖乖儿就范。”

陈湖心想,事到了这样的地步,连垂帘听政的两皇太后都被惊动了,小小一个七品知县,还能吓得倒什么人?此事唯有多说好话,动以利害,才能办得通。

主意打定,先去找到钱坦的弟弟钱恺,略说经过,赶到仓前,一见了面,钱坦的脸很难看——这已非一日了。从杨乃武的案越闹越大,他的麻烦也越来越多,上门的客人总要提起其事。先是不明究竟,问问经过;从真相渐白,知杨乃武受到诬供,对钱坦的态度,也便由疑问而化为质问,那冷峻怀疑的与语气,实在教人受不了。

现在一看陈湖上门,先就有了戒备厌恶之心,不陈湖是如何赔笑说话,他总是有气没力地懒得答理,最后谈正题,一听要到省城里作证,他的脸变了。

“我不去!当初答应过我的。”

“不错,当初有谕单,与你无,现在也还是与你无。不过京里有人在闹,不能不敷衍一。我陪你上省城,只要过一堂,照以前说过的话说一遍,包你没事。”

“如果有事呢?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拿我打啊,夹啊,或者把我关了起来,那怎么说?”

“那是决不会有的事。你想,案还是这一个案,审的人也还是这些人,难自己打自己嘴,说前一次审错了,只有这一次才审得对?”陈湖又说,“钱老板,你不要怕!本来没事,你一怕,不肯去,倒像贼心虚似的反而自己找麻烦了!”

对这番话,钱坦亦以为然,左思右想,无可闪避,叹一声,两滴泪:“唉!不晓得啥个冤孽?”

这是无可奈何,唯有应承的表示。陈湖既怕他变卦,又怕他到了堂上所供不符,所以陪着说了许多好话,多方譬解,看钱坦绪稍微好转了些,方始告辞。

等他走后不久,杨家的人来了,有男有女,有大有小,浩浩一大群,而且还有专门送礼用的一“条箱”,抬着跟在后面。

仓前也算是陆码,过往的旅客甚多,所以钱坦并未注意。及至条箱抬店堂,莫名其妙,急忙从柜台里走来问:“喂,喂!你们是哪里的?”

“钱老板,敝姓杨。”杨恭治上前搭话,“家兄就是杨乃武。家嫂、家特为来拜访,几样东西不成敬意。”说着,便叫揭开条箱盖,吃的有整条的火,穿的有整疋的杭纺,这份礼很像个样

钱坦却无心细看,一听是杨乃武这个名字,他心里就发慌了,里连连答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一双睛却只顾看着门

来两轿来两个妇人,前面是杨大,后面是杨太太,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。后面又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大孩,都是杨乃武的女。

得门来,杨太太带着两儿一女,一起跪倒,“钱老板,”她哀声说,“请你好事!”

钱坦大惊失,“这是为啥?这是为啥?”他一面仓皇地喊,一面也跪倒还礼。

这时老板娘已经赶到了,首先去搀扶杨太太,可是她不肯起,只说:“要请钱老板答应一句,救救我家乃武!”

“有话好说,有话好说!杨太太,你请里面坐。”

就这片刻,看闹的人,已在店门挤得不通。少不得有仁堂的左邻右舍,来,帮着劝。于是杨大说一句:“弟妹,该去见见钱家老伯母。”

此来说定了的,全归杨大一个人指挥,所以杨太太依言起。钱坦夫妇将杨家大大小小都接到后面。钱家老娘亲自烧香去了,由老板娘周旋接待,过一阵,孩们由仁堂的伙计带开,堂屋里三客两主,开始谈论正事。

“钱老板,”杨大低声气地说,“今天实在是来求你。你的苦衷,我们都晓得,已经打听过了,实在是得没法,只好那样说,我们一都不怪你。说实话,换了我是你钱老板,也只好那样说。”

钱坦不作声,好久,才叹气说:“唉,叶太太!我也不晓得怎么说才好!这无缘无故惹来的烦恼,真正没有理!”

这话骤听不明白,要细想一想才懂,是隐隐然怪杨乃武不该将他牵扯在。平心而论,是杨乃武错在先,怨不得人家。于是,杨大只好施展苦计了。

一个抛过去,杨太太又是一跪。这一次老板娘的动作很迅速,等她膝盖刚一着地,便拿她拖了起来。

“说来说去是我家乃武的错!不该为了一上夹,信胡说,我先替他赔罪;将来等他来以后,再来谢钱老板的救命之恩。”

“没有这话,没有这话!”钱坦连连摇手,“我怎么救得了他?”

“救得了!一定救得了!”杨太太说。

“一定救得了的!”杨大说,“钱老板,只要请你说实话好了!”

钱坦默然。人家的要求并不过分,实话直说,理所应当。可是说了实话会有怎样的后果呢?一想起来,不寒而栗。

杨家多少也了解他的境。是商量好了来的,由杨大与杨恭治弟二人,番向钱坦央求,说他一说了实话,因为与前供不符,可能会有罪名,但一定设法替他上;如果狱,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吃苦。至于仁堂的生意,如果需要帮忙照料,只要他提可行的办法来,譬如货要垫本钱之类,杨家亦必定尽力。

另外是杨太太向老板娘功夫,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诉苦。说到宁波府边知府动刑所受的苦痛,声泪俱,害得老板娘也陪了一些泪。

在这样的面包围之,钱坦终于答应:上得堂去,会翻供说实话,杨乃武本不曾在他店里买过砒霜。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!至于未买砒霜而说买过,其故何在,杨家认为不必问,堂上问他,他自然会说另一番实话。此时一问,陡然勾起钱坦的忧虑,大可不必。

等杨家千言万谢的告辞而去,钱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不言不语,连晚饭都不想吃,只是坐着发愣。老板娘见此光景,唯有极力解劝,而钱坦只是摇叹气,不断地说:“难人了!难人了!”

谁都可以想象得到他的为难。不说实话,对不起杨家,而且从此亦将不齿于乡里;说了实话呢,县大老爷的“纱帽”不保,还牵涉到陈湖等人,他们岂肯善罢甘休?别的不说,堂上一顿板,就会打得人死去活来。

“难人”只好不人了!第二天一早,仁堂哭声震惊四邻,钱老板自己吃了砒霜,报丧条也送了杨家一张。杨太太大吃一惊!詹善政恰好在家里,连连顿脚,“糟糕了!糟糕了!”他说,“姓钱的要倾家产了!”

“怎么?”

“现在没有工夫跟你谈其中的理。”詹善政说,“我上要去找杨大商量。”

詹善政上京两次,见识大非昔比;杨大更是冷静而有魄力,明知上门吊孝,钱家一定会当他们冤家,怪他们死了钱坦,可是决不能少此一行,而且越快越好。

于是,找到杨恭治,备办了素烛、清香、银锭等,专程赶到仓前。詹善政颇善作,在灵床前跪倒磕,放声大哭。哭的不是钱坦,而是想到这样一个重要人证,忽然失去,于杨乃武的官司不利,为至亲痛哭。

钱家本来对这两位吊客着敌意,而这分敌意居然因詹善政的泪,消了大半。哭罢起,见有丧家男招呼,问起来才知是钱恺。

“钱二哥,”杨恭治说,“昨天到府上,初见令兄,哪知一夜工夫,会有这样的变化。”

“谁也没有想到!”钱恺痛心地说,“差,前世一劫。”说着,掩面涕。

“钱二哥,你先不要伤心,还有大事要办!”詹善政说,“人亡了,可不要再成个家破!”

“家破人亡?”钱恺惊得收住了泪,“怎么会?”

“怎么不会?钱二哥,你可有隐藏些的地方,我有要话跟你说。”

钱恺不答,只招招手,将他带到最后面的一间厢房,那里一半堆着药材,一半作了钱恺的卧室,连杨恭治在一起,三个人都坐在床沿上谈话。

“钱二哥,你报了官没有?”

“地保来过了,已经接过午去报官。”

“千万报不得!”詹善政说,“你上去通知地保。”

“为啥?”

“你想,钱老板如今是这件钦命案里的重要证人,忽然说是服毒自尽了,上面自然要追查原因。那时,县衙门里派了人来,不由分说,先拿了你传了去审问,怎么得了?”

“啊!”钱恺懼然而惊,“这倒不可不防!”

“当然要防。快去追地保!”詹善政说,“一字公门,九不转,千万迟不得。”

“好,好!我派人去找地保。”

“还有,”詹善政问,“这个地保为人怎么样?”

“你问的是哪一?”

“是老实,还是刁?”

“不大老实。”

“不大老实,就要使手段。你派人先去骗了他来,跟他谈了,再作理。”

钱恺答应着去了。地保住得不远,听说钱家有事商量,立即赶到。詹善政见此人生得瘦刮刮,脸上骨多少,俗语所说:“脸上没有四两。”是很难惹的人。

“我姓詹。”詹善政自告奋勇地,“贵姓?”

“我姓吴。”吴地保说,“从前没有见过你老?”

“我是丧家的远亲,特为赶来帮忙。老吴,我们对面坐!”

对面就是一家酒店。吴地保跟着他到了那里,詹善政挑了一个隐蔽的座落座,好酒好菜叫了许多。吴地保不发一言,只用略带怀疑的态度看着。

“不必客气。一朝生,两朝熟!”詹善政从上摸一张银票,故意先亮一亮,是十两银,然后折得小小的,推到吴地保面前,“一小意思,不要嫌少。”

吴地保见钱开,尊他一声:“詹老爷!这是为啥?请你说明白了,我才敢收。”

“没事!钱老板服毒,你只当不知有这回事。”

“咦!不是说,要我去报案吗?”

“不要报,不要报。急病死,何必报官相验?”

“急病死的?不对吧!詹老爷,你话我不懂,而且——”他迟疑着没有再说去。

“你是说,丧家自己为啥不跟你说,要我来,是不是?”

詹善政到这时候不能不说实话了,否则会引起误会,疑心他牵涉在人家的命案之中,有杨乃武前车之鉴,绝不可大意。于是他说:“老实告诉你,钱老板的服毒,是为了难以人——”

他从钱坦当时被迫作伪证谈起,一直谈到昨日杨家全家登门叩求。然后分析,何以呈报服毒自尽以后,县衙门差役会借追究死因,搞得钱家破家产的缘故。詹善政自见义勇为,不能不来为钱家主意;地保是本乡本土的熟人,理应帮帮钱家的忙。何况这样法,不须担何责任,何乐不为?

这番话加上那十两银的红包,终于将对方说动了。钱家的老娘很明白事理,对詹善政肯这样急人之急,心设谋,为她家挽回了可能会破家的一场大祸,十分心。一答应,如果省里来传唤钱坦作证,她愿代死去的,上堂作证。

驳审的文早就到了,但无人主持,一直搁在那里。学政胡瑞澜正忙着岁试“临”各府——省各州县已学的“生员”,亦即秀才,照规矩说,应该在家用功苦读,为了考较文字优劣,有无步,每年由学政作一次考试,称为岁试。岁试由学政排定次序,亲临各州县题阅卷,称为“临”。其时,胡瑞澜正在海宁州、嘉兴府一带,预定十二月初方能回省。

臬司衙门当然也知此案已遭驳审,只是没有人过问其事。蒯贺荪在十一月初一,照例随巡抚到文庙拈香,当夜暴疾而亡。因此便有许多议论,说蒯贺荪职掌一省刑名,论这场冤狱的造成,他要负最大的责任,遽尔毙命,实在是报应。

除此以外,还有许多言,传布得最广的是,说杨大曾经到东岳庙去焚表哭诉,求得一支签,是一首七绝:“荷事方明,最有。观我观人观自在,金凤先到桂边生。”有人解释诗意,说官司要到明年天,始有转机;六月里荷,真相可以大白,八月里必有结果。

又有人说,签诗中隐藏着两个人名,一个很明显,最后那一句,明明“桂金”;另一个比较隐晦,“最有”,来芳菲满,到可以留,暗写“芳”二字。此案的凶手,实在是何芳与桂金

然而任何言,不及一个真实的消息来得惊人。这个消息就是仁堂的钱老板,因为左右为难,结果一死以求解脱。杭州的士绅,都为这个消息所震撼了!因为钱坦这一死,无异证实了传了已久的言,他确是在刘锡彤的迫之,作了伪证。

钱坦如此,他人又如何?凡是可能作不利于刘锡彤的供词的人证,都有被迫而步钱坦的后尘,走向黄泉路上的危险!

这一案决不能在浙江审了!杭州的士绅询谋佥同,决定在京里活动,请由刑提审。

在京里,主持此案的已变成兵侍郎夏同善。他兼着弘德殿行走的差使,与翁同龢同为帝师。当初翁同龢主张驳审,便是由于从他中获知实,确有枉曲之故。所以在浙江的京官们,推他主持其事,顺理成章;而正直心的夏同善,亦自觉义不容辞,毅然挑起了这副担

在刑,除了翁同龢以外,另外一位左侍郎绍祺亦颇主张正义。此人籍隶满洲镶黄旗,与翁同龢、夏同善同为咸丰六年丙辰的同年,公义私谊,都没有不支持夏同善的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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