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洛京春叁月,多的是青衫年少。
洛南的地下王都也同地上一般过着春天,流水潺湲,蜀都锦,扬州琴,金发碧眼的回纥舞女在虎皮地毯上跳着胡旋,眼睛却盯牢了主座上衣襟大敞着喝闷酒的美男子。
北周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,美姿容,善骑射,大约就如他一般长相。
然而颇黎面对着成山的锦绣,心中未有半分快活。美人素白的身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,更徒增他的烦闷。
他将杯子掼在地上,将乐舞都吼了出去。
唯余一个乐工,抱着胡琴匍匐在地上,待众人散尽时,都没有离开。
他垂眼盯着那矮小的乐工,不耐烦地转动手上的扳指:
“何事?”
乐工抬头,一双机警乌黑的眼睛,翘起的髭须,站直了身高也不过五尺,声音却极洪亮:
“太常寺乐工安金藏,有事相求。”
颇黎的眼睛久违地亮起光芒,饶有兴味地看着他:
“牵机毒案犯安金藏?汝可知此地是何处,我是何人?”
那粟特乐工行了叉手礼,泰然自若道:
“我知大人乃丰都市府君,亦听闻,若是凡人能舍出两年寿命,受利刃剜心之痛,入丰都市,便可成不可成之事,杀不可杀之人。”
安府君哦了一声,慢条斯理地问他:
“丰都市却也是讲规矩的地方。汝要杀谁,说来听听。”
安金藏叩首,从怀袖中小心掏出一个药囊,递给安府君:
“杀当朝的皇帝。”
(二)
他听完了安金藏的故事,沉吟了一会,将他的药囊收起:
“原来,你是那春九娘的兄长。圣人先前枉杀了她,你此番报仇,也是应当。可那圣人亦曾与你兄妹有知遇之恩,这笔账,你又要如何算呢?”
安金藏攥紧了拳:“我手下有父亲安菩留下的叁百沙陀旧部精锐,已供圣人暗中驱使多年。阿芙蓉案发之后,我的行踪已被发觉,报恩到此,仁至义尽。”
颇黎拍掌大笑:“果然是沙陀好儿郎,新仇旧怨,桩桩分明。但你这药囊中的牵机毒,要让我如何给了圣人?”
安金藏拨了拨手中胡琴:“这毒却不需他喝,只需让他知道,有人来为春九娘寻仇。我要让他余生都活在惊惧和悔恨之中。让他明白,天下万民,并非是任上位者驱使的蝼蚁。”
见他将药囊收在了怀中,安金藏眼中闪过一丝犹疑,然而这犹疑却转瞬即逝。
“府君大人,在下还有一事,须告与府君。”
对方抬起头,安金藏也看着他:“在下得以进入丰都市,全是倚仗一位老者襄助。那人自称是长安画师,尉迟乙僧。”
颇黎的眼神陡然变得警惕起来:“他对你有何吩咐?”
安金藏却已消失,他的身影霎时变作一位老者,白发虬髯,穿着波斯锦袍。
“安府君,汝近日优柔寡断,整日在地上游荡玩耍。是否已忘了,当年入丰都市时的誓言?”
他恨恨地盯着那老者:“我行事自有决断,何时轮到你来插手。”
老者却只是微笑颔首:“府君,能成常人不可成之事者,皆是独夫。你若是怕了,此时退出府君之位,也来得及。”
他怒目,眼中金光熠熠:“不退。”
老者点头:“吾在那药囊上下了禁制,叁日之内,身上异能皆不能发挥,汝即与凡人无二。若是叁天后,汝仍守得住这府君之位,吾即信你。”
随即,老者便消失在虚空之中。转瞬之间,他身旁的楼阁殿宇、美酒佳肴都消失殆尽,唯余一地瓦砾荒坟。
他凝神聚气,四周却毫无动静,黑暗中,只听有妖物在阴影中不怀好意地嬉笑。
这座他亲手整顿一新的鬼城,如今变成了困住他、吞噬他的樊笼。
(叁)
李知容带着好酒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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