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不信,有些好笑,也还有些酸酸的味,瞪大了睛问:“是怎么回事?你从说给我听!”
从小白菜初到刘家的那一天,福官的视线便为她引住了!只要见到她,一双睛总是不时瞟了过来,而见不到她时,他会来找——小白菜是在刘老太太屋里的时候居多,他常是借故来找祖母,而且常是一坐来就不走,为的好多看一看她。
福官二十岁不到,尽书念得很好,有资格去应考了,可是在刘老太太及他母亲中,还是个孩,所以对他的行动,并不在意。可是,小白菜却觉得一屋的女人,夹一个大男孩在那里,十分刺。
有几次视线相接,发现他惊惶地避了开去,而脸上又有忸怩的神,这才知福官是对自己“另相看”
了。
“有一天,刘家一家很近的亲戚家办喜事,全家都去吃喜酒了,福官说是肚疼,不去。丫老妈,有的跟了老太太去了,有的正好躲懒,自己去自己的事。我婆婆跟刘家的一个老妈结了伴去烧香,只有我一个人在刘老太太后房,哪知福官悄悄溜了来,倒吓了我一大!”
“来了以后怎么样呢?”杨乃武问着。
小白菜是一烦恼而无可奈何的神,“他一见了面就叫我‘’,说了好些话,又——”
“他说了些什么话?”杨乃武追究底地问。
“都是些书呆的话,我也学不像。”
“姑且学一两句看!”杨乃武极力怂恿着,“总记得起一两句吧!”
小白菜想了一答:“譬如,他说,他听我讲当时受刑罚的苦楚,心里只恨不得能够替我。大爷,你说,是不是书呆的话?”
杨乃武一惊!这哪里是书呆的话?非用极,不能此语。不过,他没有把这话说来,只问: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就越说越不成话了!什么只要闭上睛就看到了我啰,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跟我说,可是见了面又都忘记掉啰!疯疯癫癫地真不像一个官人家少爷的样。”
“那么你呢?你怎么跟他说?”
“我能说什么?我吓得要命,只求他赶快离开。他不肯。后来,”小白菜突然叹气,“唉!我说错一句话!”
为了摆脱福官的纠缠,小白菜说了句:“以后的日还。”其实这也不算太错,迢递程,同舟南,有个把月在一起,日也不算短了,谁知福官错会了意,以为小白菜对他了什么承诺,然而去,从他的神中看得来,他对她抱着无穷的希望。
“到这时候,我才知我的话说错了!可是已经说不明白了,而且也没有机会跟他细细说明白,我只有躲他。过了一天,听到刘家的丫在说:福官有神魂颠倒,不知是什么缘故?我心里想,这缘故我知,不过不能跟你们说。大爷,”小白菜神黯然地,“我心里很怕!已经害了一个人,莫非还要害一个人?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!”
就在小白菜心困惑不安之时,听得净慧大谈因果,发了已存在的一个念:削发家!原来还只是为了今生受苦,修修来世;如今则更加发现,唯有佛门清净之地,才是躲避一切烦恼的乐土。所以毅然决然地将受之父母的一发,付之利剪,表示割断尘缘的决心。
原来还有这么一段!杨乃武心起伏,久久无语,对于小白菜的境,当然能够充分了解。如果她还在刘家,惹得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的福官疯了,当然是件很严重的事,她必得设法避开,这想法亦完全不错。但是不是非家不可呢?
这是一个疑问!是杨乃武无法解答的疑问。他在想,既不让她家,又不能让她再回到刘家,那就必得为她作一个妥善的安排。倘无此安排,则在青灯黄卷中讨生活,实在也不失为一归宿。
这样想着,不由得就说:“现在我才明白,怪不得净慧师太那样答复我!”
“答复你?”小白菜惊奇地问,“大爷,你跟老师太见过面了?”
“没有见过面,”杨乃武答说,“我托段二跟净慧老师太去商量,想到大悲庵跟你见个面。她说——”他突然顿住,觉得转述的话很关键,要考虑一,是不是可以说来。
这样的态度,当然会引起小白菜的疑惑,但她没有开,只看一看他,将低了去。
杨乃武却是考虑停当了,认为转述净慧师太的话,正好作为一个试探,便即说:“她跟段二说,如果我肯带你回南边最好,光是见一面就不必了。妹妹,你觉得她的话怎么样?”
“我不知。”小白菜依然低着,“不过,我们不还是见了面吗?”
“是的。”杨乃武黯然说,“过去的事,大家总算说清楚了,未来的一切,都还不知怎么样!”
“这,”小白菜抬起来看了他一,“你就不必我了!”
“我怎么能不?我能狠得心,看你家?”
小白菜不答,杨乃武亦不知怎么再往说,想了好一会儿问:“刘老太太始终不知福官对你那一片心?”
“现在也知了。”
“她是怎么知的呢?是你自己跟她说的?”
“不!”小白菜说,“老师太一直着我问,为什么一定非要在这里家不可?她说,如果真的要家,她可以给我写一封信给杭州云栖的一位老师太,是净慧老师太的师兄。此刻不妨先回刘家。我说,就因为不能回刘家,我把福官的事告诉了她,刘老太太是听她说的。”
“原来如此!怪不得刘老太太也赞成你家。”
“不是赞成!”小白菜是为人分辩的语气,“她老人家也是没法。”
“是的!教我成了刘老太太心里也觉得不过意。妹妹,这件事,我看你还是要仔细想一想。不要任一时的,过后觉得犯不着,再要还俗,是很麻烦的一件事。”
话说得很率直,而小白菜似乎很冷静,很有把握,“不会的!”她说,“了家就再不会还俗了!”
这也就等于提醒杨乃武,要挽救这个局面,唯有此刻;一错过了这个时机,局面就定了。而杨乃武始终不敢说一句,只要她不家,将来她的归宿着落在自己上,因此,势到了推车撞,不转变就说不去的地步。
所幸的是,小白菜今夜可以不回去!自己有一夜的工夫,或者可以筹划一条善策。
于是他扶着桌站起说:“你坐一会儿!把这碗面吃掉,我等一就来。”
小白菜扶了他一把,同时问:“你到哪里去?”
“我想跟善政去商量商量,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,总而言之,不能看着你无路可走!”
小白菜不即答话,漆黑的一双珠,在的睫后面闪动了好一会儿,终于把挽着他右臂的一只手,松了开来。
这是已回心转意的鲜明表示,只要有个妥善的安排,遁世之念,可以打消。意会到这一,杨乃武陡觉双肩沉重,现在的责任都在自己上了!小白菜未来的大半辈,是怎样的一生活,只看自己能不能为她尽心尽力,作个很适当的安顿。
本来是在局外,劝得听也罢,劝不听也罢,毕竟没有任何责任;如今不同了,在局中,她的难题就是自己的难题,非往前冲,找一条路来不可!
这一转念间,想象反倒飞扬了!杨乃武心里在想,既然势得人非往前冲不可,那就只有开步走了再说。第一步当然是不让她再回大悲庵,而刘家又不能回去,这就很明白了,前要的第一件事,便是找个地方让她暂住一住。
灵机一动,这不是现成的地方?于是杨乃武站住脚,在黑里仔细考虑了一会儿,觉得并不是不能开的事,而且照段二的为人来看,这件事很有成功的希望。
想通了为之心怀一畅,摸黑穿角门,声响已经惊动了段二与詹善政,一起迎了来。
拿灯一照,只有杨乃武一个人,段、詹二人都觉意外。詹善政问:“她呢?”
“在里面。”杨乃武说,“我有事,想跟段二爷商量。”
“好,好!请来。”
等詹善政将杨乃武扶屋坐,他看着段二问:“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家,段二爷想来已经知缘故了?”
“是的。我听人谈起,好像为了避开刘家的孙少爷?”
“是!”杨乃武说,“这是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。段二爷,我倒也不是自己上有什么丢不开的,只觉得像她这样,年轻轻的了家,未免残忍。你老说,我这话是不是呢?”
“是啊!本用不着如此。”
“我现在把她劝得意思活动了。不过,前就有难题,刘家既不能回去,也不宜把她一个人摆在客栈,或者什么陌生的地方,得找个稳妥可靠的地方安顿她!”
“这倒是难题。北京城里什么坏人都有,凭她的模样儿,一落到坏人手里可不得了!”
“正是这话!”杨乃武掌握住机会,开门见山地说,“你老能不能行个善,先留她住来?当然,房饭钱是要奉送的,这归我完全负责。”
此言一,段二与詹善政相顾愕然。他们俩的想法差不多,在段家暂住是件小事,但住来以后又如何呢?
“杨爷,”段二表示了态度,“‘行善’的话,言重了!我能帮忙一定帮忙,就怕越帮越忙,到后来不知怎么办,那样,我可是不敢多事。”
这话的意思是可以理解的,杨乃武夫妇转南了,如果小白菜没有个安排,莫非就一直住在段家?
“夫!”詹善政喊了这一句,向段二说,“段二爷,对不起,我想跟我夫说一两句话,你老别见气。”
“哪里!哪里。”段二站起来,待回避。
“不!”詹善政抢上去捺着他坐,“没有喧宾夺主的理,我是跟你老先请个罪,我跟我夫到院里去谈好了。”
“不要,不要!你们在这里谈比较方便。我亦正好跟人去说几句话。”
听这样说,詹善政不便辞,只不断地歉。等段二的影消失了,他才挨着杨乃武坐,低声动问。
“夫,你们到底是怎么谈的,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?”
这两个“到底”将杨乃武问得发愣。想了一会儿,只好这样答说:“事摆在那里,如今最要的是劝得她把家的念打消。以后是以后的事,‘萝卜吃一节,剥一节’,不是吗?”
“话不错,是的!不过这个萝卜,不得让人家来剥啊!”
“当然!”杨乃武转而问,“你看该怎么办呢?”
“这就要问你了!你定了主见,我才好替你筹划。”
杨乃武又动心了!詹善政的意思是很明显的,愿意促成好事。如果自己有了承诺,便是小白菜有了归宿,在回南以前,借段家暂住,自无不可。
可是,妻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呢?家境大不如昔,创业之议,渺渺茫茫,哪里能容许自己再立一个门?何况沈媒婆贪得无厌,是个很难缠的人。
这样一想,刚起来的心,一又凉了。“没有打算。”他摇摇说,“我知你的好意,不过,办不到的。”
“照此说来,段二爷的顾虑不是没有理的。”
话说不去了!自己好不容易劝得小白菜初步意回,而前功似乎也不能不尽弃了,想想实在不能甘心。
“你总不能看她年纪轻轻的,剃光了去吃素念经吧!”
詹善政有些好笑!话说得无理,吃素念经又何尝不好?只要她本人乐意这么去。不过,唯其话这样无理,更显得其无奈。詹善政觉得不能不为他想法打开困境。
“如今只有一个说法,或许能跟段家商量得通,那就是自己定个限期,而且日不能太,至多半个月。可是,半个月以后呢?”
杨乃武只求前能过去,随即如释重负地答说:“有半个月的工夫,一定可以想得法来!就这样跟段二爷说好了。”
“不然!此刻就要想停当,因为段二爷一定会问。没有确实的办法,人家不肯这桩闲事的。”詹善政放低了声音说,“夫,你不要忘记,到底跟人家是萍相逢的初。”
杨乃武考虑了好一会儿,终于拿定了主意,“她是有婆婆的,先要看沈媒婆如何说法?归结底一句话,只要她不家,什么事都好商量。”杨乃武歉然说,“善政,到那时候,又要麻烦你了。”
“麻烦我?”
“我想只有麻烦你。到那时候请你送他们婆媳回余杭,一回去了,她是另外嫁人,还是家,都随她自己。我们这方面的责任,就算是尽到了。”
詹善政,不作声。好一会儿才说了句:“如果这是夫心里的话,我照办就是。”
这意味着他不太相信杨乃武不愿纳小白菜为外室。弦外之音,虽然了解,杨乃武却装作不知,因为这是不必办也很不容易办的一件事。
果然,段二认为暂住一些日,他很迎。他又转述了他妻的意思,他们有个儿,是个把总,现在山东当差,小武官的饷银,不足以赡养家,并未接眷。儿媳不孝顺,经常带着孩住在娘家,所以段二倒也愿意接纳小白菜这样的人,朝夕有伴。不过,他们也怕开是好意,结果搞得无以善其后,说不定还会惹许多麻烦,不能不言明在先。
“这一层,请段二爷放心。”是詹善政开,“最多住半个月,我会送她回南。”
“噢!”段二心想,既然如此,何不带她一起住在客栈里?转念一想,必是杨太太不容,便说:
“那好,咱们就这么说定了,我的房客要个月才屋,就那面几间屋,可以让她暂住。不过,这要写个租约,因为最近坊里的老爷们查得很严,若说收容来路不明的妇女,怕会费。”
“是,是!这好办。”詹善政向杨乃武看一看说,“该跟本人先说一声。”
“是的。”
于是,杨乃武起,詹善政拿灯照着,送他到角门。里面小白菜看见灯光,迎了来,发现詹善政的影,便缩在门背后不肯面。
杨乃武到了门却踌躇了,他心里在想,这是极有关系的一刻,只要话说,小白菜答应了,以后她的一切,便都得由自己负责。
同时,他也发现小白菜中的神,与他离去以前大不相同了。本来是静穆多于一切,略有些彻大千、心如止的意味;而此刻的剪双瞳中,一似乎期待已久的渴望,双颊隐隐透霞光——这就是所谓“”,最能年轻妇女的心事。
这使得杨乃武更踟蹰,更动心,也更到双肩沉重。他警告自己:世上的男,常有许多事前想得很妥当、很有把握的事,到了这样的时刻,就会心不由主!自己要记着这一。
就是这一念警惕,使得他不定的心,比较能够自我约束了。慢慢扶着桌坐了来,先看一看小白菜的面碗,没有动过什么,便即问:“你怎么不吃?”
小白菜摇摇没有作声,却将一杯冷茶端了起来,喝了一大。
“你坐来,我有几句话跟你说。”
“你去了好久。”她在他侧面坐了来,“只怕一个钟都不止。”
“总归你今天是不回去了,晚一也不要。”
小白菜想说什么,而突然顿住,过了一会儿才开:“打扰段家,真过意不去。”
“以后打扰他们的地方还多。妹妹,”杨乃武说,“我跟段二爷说好了,你在他家暂时住一住再说。”
这当然是使她大意外的事,一双睁得很大,睫闪,是那一时不清是怎么回事,必得先好好想一想的神气。
见此光景,杨乃武知,第一步劝她放弃在大悲庵家的念,确已到了,此刻要准备回答她因此而生的疑问。
“大爷,”小白菜问,“这好像不太好吧?”
“怎么呢?”
“对净慧老师太不好代。”
原来顾虑是这一。“你错了!”他说,“净慧老师太不得你回心转意,她也少些麻烦。你想,她不是曾经极力劝你不要家吗?”
“我是觉得我自己对她不好代。”
“你以为尔反尔,说话不当话,自觉不好意思是不是?”杨乃武停了一说,“当然,谈起来好像是一个笑话,但这样的大事,而且一步走错,懊悔终的事,不能因为自己觉得不好意思,而勉去!那不太傻了。”
小白菜低去不响,显然的,他的话说到了她心里。不过,以的话,在杨乃武也觉得很难说了,因而现了令人到沉重的沉默。
“你说暂时住一住,住到什么时候呢?”
“大概半个月。”
“以后呢?”
“让善政送你们婆媳回去。”
“你呢?”
一句接一句地问,越来越快,越来越短促,颇有咄咄人之势,杨乃武有招架不住了。
而且,他也发现他与她的一段,很快地又到了“剪不断,理还”的境界。这一次可真是作茧自缚了!心里是说不的悔恨懊丧,中当然也就更讷讷然说不什么来。
他的心都表现在脸上,小白菜看在里,一样地也又悔又恨。恨的是自己太把握不住,悔的是话不该轻易,稍微多想一想,就知这样说法,伤害了人家,而对自己并无一好。
等稍微冷静来,她用歉疚的语气说:“大爷,我的命不好,哪个都应该避得我远一。我自己也认了命,你不必再为我多费心!”
这可以说是由衷之言,而在杨乃武听来,是以退为的说法,前对她既不能作任何承诺,亦不能撒手不,唯有照原先的想法,走一步算一步。
“妹妹,所谓‘急脉缓受’‘船到桥自会直’,你现在什么都不必想,先在段家住几天,我让善政安排你们回去。你就是要家,也不必一定要在这里,是不是?”
最后这句话说得太急了,听起来是带着责备的意味,小白菜的心一沉,极力忍着泪,但圈已有些红了。
“事就这样说定了?”杨乃武敲钉转脚地钉一句。
不住段家怎么办?小白菜心里在想,错就错在起先不该默许,甚至于错在本不该跟段二离开大悲庵!如今再要想回去,已是不可能的了。
“妹妹,”杨乃武见她不作声,因又问,“你有什么话?尽说!”
“我能说什么?”小白菜凄然答说,“我现在只希望菩萨保佑,能让我不要再牵累哪一个。”
杨乃武不能了解她这话的意思,但亦无从诘。想了一,试探着问:“我去请段二爷、段二过来,把你当面代给他们,好不好?”
小白菜不作声。杨乃武等了一会儿,见她没有反对的表示,便又瘸着走了。
小白菜只觉得他可怜!而想想自己,漂泊无依,前途茫茫,自己要想自己的主,亦竟不知主意在哪里。这样人,也太无味,太可怜了!
念转到这里,陡觉双发,看去的烛焰,重叠成双,意识到泪夺眶而,想要忍住,却是再也不能。
无声的泪,了不知多少时候,突然发觉,在他人家这样哭哭啼啼,会遭人忌讳,于是赶拭一拭泪,擤一擤鼻,极力装作没事人的模样,开始想到,见了段家老夫妇,应该怎么说几句客气话。
思虑尚未停当,窗外现光亮,一支红烛冉冉而来,段家夫妇、杨乃武、詹善政都来了。
小白菜局局促促起相迎。由于双红,有意背灯而立,段二一把拉着她坐,笑说:“葛嫂,你住在我家,可就像一家人一样,不许客气。”
“对了,我们也不拿你当外人。”段二爷也说,“有什么吃什么,你别嫌就是了。”
两老夫妇的这份意,小白菜自然激,想说两句客气话,却开不得,唯有微笑示意而已。
“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!”杨乃武又向段二谢,“多亏二爷帮忙,激不尽。今天太晚了,我们先告辞,明天再来。”
“你请放心好了。有什么话,明天再说。”
“我们走了。”杨乃武终于作了一句代,“一切都跟二爷、二说好了。有些话,回二会告诉你。”
等杨乃武、詹善政告辞而去,段二先安排小白菜的住,就跟她在一张炕上睡。叠好了被,段二盘在炕上,捧着杯茶神,显然的,她是有话要跟小白菜说,在思索如何开。
“葛嫂!”她说,“杨大爷有些话,托我跟你说。我们虽然刚认识,但能住在一起,总算有缘。说实话,葛嫂,我也很喜你,所以愿意兜揽这件事。话如果说得不中听,你可别生我的气。”
“哪里的话,二当我自己人,我怎么能不识抬举?”
“那就是了。”段二说,“杨大爷跟我们谈了很多。他对你可是一片真心,不过实在有难,不能把你娶回去。他说,这一层,你得谅他。”
小白菜听见这话,不由得又激动了,心里对杨乃武着实反!像这样的话,何必托段二转告?因此,涨红了脸说不话。
见此光景,段二有些着慌了,“我不会说话。”她说,“葛嫂,我早说过,话不中听,你别生气。”
“不,不!”小白菜大为不安,“跟二不相,我哪里会生你老人家的气。”
“这样说,你是——”段二忽然发觉,自己又要说错话了,赶顿住。
“我也不是生杨大爷的气。”小白菜装很豁达的神态说,“他的苦衷,我当然也知,本没有那打算,他的话是多余的。”
语声虽和缓,却听得来是负气的话,段二觉得话说不去了,只怔怔地望着小白菜。
小白菜当然也已觉到,谈不甚投机,心里很失悔,很难过,极力想挽救这个局面,便堆着笑容说:“二,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?”
“我竟不知怎么说了。”段二茫然地答说。
为了打破沉闷的局面,同时表示她将段二视作亲人,便又细诉往事。在大悲庵中,她们曾有过谈,但所谈的是陷缧绁的经过,对于她跟杨乃武的是有保留的,此时却倾倒筐而,甚至于“刘大少爷”如何来勾引,都不隐瞒。
这当然是任何人都兴趣的话题。而小白菜在不堪回首的叙述中,也由温馨的回忆而获得了安。可是最大的收获,却是对她自己的行为,自然而然地作了一次反省。
“我这个人就是没有主见。”她从一步一步的反省,提炼一个结论,“一切都是开没有好好拿个主意。当初我娘要把我嫁到葛家,其实也不是怎么样非着我答应不可,倘如我主意老,咬定牙关不肯松,我娘还不是就算了。这一来,哪里还会有以后的事故。”
“是啊!父母的,没有不想女婿能、儿媳妇贤惠的。”段二问,“你婆婆待你怎么样?”
“婆婆不在一起住。她是专门替人媒的,后来也有懊悔不该娶我她的媳妇,而且,她心里的想法,我也有知。”
“什么想法?”
小白菜沉了一答说:“她看我,相貌也还过得去,说句难听的话,还值几两银。如果有人要我,只要聘金谈得拢,是肯放我的。”
“原来你婆婆有这心思!”段二大意外,“既然这样,杨大爷为什么不早办这件事呢?”
“就是因为我没有主见。”小白菜痛苦地说,“当初杨大爷说要等中了举以后,才跟我婆婆谈,这话决不是推托。杨太太很贤惠,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,只为杨大爷自己觉得中了举来谈这件事,话比较好说,倘使我一定要着他办,或者先跟我婆婆谈好了,等中了举再正式请客,他家的门,就不会有这场官司了。”
段二将她的话细想了一,“可不是吗?”她想通了,“如说跟你婆婆已经谈好,你已经是杨家的人了,杨大爷为什么还要给人毒?那不是理上说不过去的事吗?”
“就是这话,如果是那样,我婆婆先就不会疑心到杨大爷,就报官也不会提到杨大爷的名字。”
“你这场官司,想来刘大少爷一定也在从中捣鬼?”
“我想免不了有他坏主意。这件事也怪我没有主见,不答应他就是,不该去告诉杨大爷,以至于让他们成了冤家。”
“是啊!给人拴对儿,是最犯忌的事。”段二急转直地说,“葛嫂,你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,你先跟我说说。”
如果小白菜能回答这个难题,烦恼就会解消一大半。而偏偏这又是非回答不可的难题,也是所有关心她的人,不断会提的疑问。这就使得她想要抛开这份烦恼而不可得了。
“我不知!本来——”
语声本来就慢,且又不曾说完,越显得其无奈。段二因为受人之托,同时小白菜既已住在她家,那么也就等于是自己的事,不能不钉着问。
“葛嫂,你有话尽跟我说。”
“我在想,我这个人的八字,不但苦,而且。”她吃力地将声音压得很低,“不瞒二说,我一生有过三个男人,结果都不好,很不好!”
提到自己的“八字”,妇人家十之八九是重视的,段二吃素念佛的人,更不例外,此时虽未开,却睁大了睛在等待,比声促更显得关切。
“第一是嫁的男人,第二个就是他——”
“杨大爷?”段二打断她的话问。
“是的。”小白菜说,“二你想,一个死了,一个遭这么一场官司,真正死去活来,好好一份人家几乎拆散,至今还落个残疾!”
想想她的话很有理,段二忽然对小白菜起了异样的觉,隐隐然有着发现一条蛇的那恐惧。
她咽唾沫,定定神想了想又问:“还有一个呢?”
“还有,”小白菜满脸飞红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,“刘大少爷。”
“谁?”段二实在没有听清楚,也无从猜测,所以提了声音问。
“刘大少爷。”
这次是听清楚了,“就是县大老爷的大少爷?”她问。
小白菜,又说:“这一个也死了,坐火船回北边,船沉在大海里了。”
段二突然觉得骨悚然,失声说了句:“真有这样灵的事!”
小白菜一听这个“灵”字,颜大变。一直在疑心的事,为旁人证实了,果然,自己的命不但苦,而且凶。
她脸上的神,提醒了段二,顿时悔恨不安,急忙说:“这也是一时碰巧,你不要自己瞎疑心。”
这掩饰的话,等于白说。小白菜容颜惨淡地摇摇,“我自己知,我这一生没有指望了。本来,唉,不必再提了。”
先就问“本来”什么?兜了一个圈,仍是在这里顿住,段二当然还要追问。
“本来怎么样?”她说,“本来你是有打算的?”
她的打算——其实只是一个想法,一希望,也真难于。原已自摒于尘世以外,黄卷青灯,了此一生的她,就在这晚上与杨乃武的重新聚首,倾诉恩怨之中,想起大悲庵中一位中年比丘尼的说法而放弃了她原来的决定。
“我听人说,已经妨过一个人,就不要了。”她吃力地说,“妨过杨大爷一次,害得他坐过牢,就不会再妨第二次了!”
她的话,骤听不可解,细想一想才明白,刑克之事,对杨乃武来说,已经“应”过,所以尽亲近,不会再有妨害。这就是说,她只有杨乃武可嫁。
“这是谁说的?”段二问。
“大悲庵的妙真师太。”
“噢,是她!”段二踌躇了,如果不能驳倒妙真的说法,自己的话就说不去,因而着加了一句,“她的话靠不住。”
“靠不住?”小白菜望着她,希望她提解释。
“俗话说:‘修心补相。’只要好心行善,菩萨保佑,自然逢凶化吉,遇难成祥。”
“不过,”小白菜很快地接,“命是注定的。”
段二又词穷了。窘迫之中,突然灵机一动,“你倒去算个命看!”她说,“也许你命中只不过克两个男人的,既然已经都应过,就不要了。再看看你的八字,应该嫁哪八字的人?”
小白菜作个苦笑,摇摇说:“不必了!”
“你不要这样疑神疑鬼,自己吓自己。看相算命,不可不信,也不可全信!”段二憋不住了,刚才他们商量好的办法一气说了来,“京里你们的同乡也很多,凭你的人才,不愁没有人来媒!如果你肯委屈小,很可以拣一拣,譬如说,有那大太太故世了的,或者大太太贤惠的,本人年纪亦不太,嫁过去也着实有几年舒服日过。只要你愿意这么,托你们会馆里的那位赵先生放个风声去,用不着多少个时候就会有结果。”
听得这话,小白菜不免有意外之,但细想一想无需为奇。一漂泊,总得有个归宿,既然劝她不要家,就只有劝她嫁,否则谁来供养她一辈?
这样一想,小白菜才能心平气和地认到段二是一番好意。可是,对杨乃武却有反,认为他这个主意,并不是为她想,只是为自己消除累赘,推开麻烦。
“葛嫂,”段二以为她的意思活动了,所以问着,“你倒说一句看看!”
就这时候,听得板上“笃笃”两,接着是段二爷的声音:“不早了,有话明天再谈吧!”
语声甫落,方桌上一架自鸣钟发声,共是三响。“了不得!”段二说,“从来都没有这么晚睡过。
葛嫂该睡了。”
“都是为了我!”小白菜亦觉歉疚不安,“害得你们两位老人家觉都不能睡。”
“这倒没有什么!但愿你能好好找份人家,安安稳稳过日,也不枉了我们这场闲事。”
小白菜没有作声。她已看得来,段二对她的择人再嫁这件事,相当心。年纪大而心好的人,想法都差不多,如果她像刘老太太那样家殷实,又能一家之主,说不定会像对自己女儿一样,还贴一份嫁妆,也要把这件“好事”办理。
然而好心也罢,好事也罢,境不同,就没有人能够会她的难。是丝毫勉不得的!她自己回忆一,在监狱中这三年多,梦见的常是杨乃武;而过夫妻的葛小大,梦只有一次,并且梦中作何光景,亦都记不得了。如今若说只凭媒人撮合,要去嫁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,而心里丢不杨乃武的影,忘不掉过去的一切经历,这日怎么过得去。
因此,枕上辗转反侧,始终不能合。段二夫妇的鼾声,递相呼应,耳更觉恼人。好不容易到了曙现时,方始蒙眬睡去。
等醒来时,一时不辨在何,屋里沉沉地毫无声息。她定定神才想起是在什么地方。细看一看,段二不在屋里。蹑手蹑脚地了床,看钟已是十一了。
于是拢一拢发,首先整理卧。正叠被时,听得房门声响,回一看,可以意料得到的,是段二。
“起来了!”她一面说,一面将窗帘拉开,屋里立刻很明亮了。
“睡得失聪了!”小白菜说,“真对不起。”
“这是常有的事,我猜想到你一定是天亮才睡,所以不敢惊吵你。”说着,段二已走到她边,着她的浑圆的手臂说,“你的肤可真好!”
小白菜是穿着一件短袖的小夹袄,虽刚起,而且在段二面前亦不必顾忌,而仍有衣衫不整,有欠礼貌的疚歉,所以急忙将一件灰布夹袄披在上。
“今天的气可好得多了!”段二中有惊喜的神,“跟昨天一比,像是换了个人似的。昨天脸黄黄的,泡也着,今天脸上可是又红又白。怪不得——”
段二说得,本要说,“怪不得闹那么多风事故”,话到边,才发觉是极不妥的话,生生将它咽了回去。
由此开始,段二一直跟小白菜在一起,两人像婆媳,更像母女,由梳桌到厨房,形影不离,亲得很。
段二爷不在家,段二陪着她吃素。小白菜不振,吃了两个素饺,喝了半碗稀饭,便即搁着。
段二关切地问:“是不对胃不是?你想吃什么,晚上我给你。”
“不,不!二,你不要费事,我本来吃得少。”
“这可不行!”段二略停一又说,“吃斋原是好事,不过也要看人。你年轻轻的,何必吃斋?清汤寡的素菜不养人,明天就开荤吧!”
吃斋是最近的事,也是家的初步,开荤意味着仍旧“还俗”,是择人而事的初步。小白菜了解到段二的苦心,自然动,但觉得不必这么认真。
“吃荤吃素,都无所谓!”她赔笑答说,“二你不必费心费事。”
“这话也是。那么,今天晚上我就不替你素的了。”
“是的。有什么,吃什么。”小白菜说,“在二这里打搅,我本来就很过意不去,如果还要专为我费事,更叫我心不安了。”
“葛嫂,你千万不要这么说!我们虽是昨天才见面,可是缘分,我现在看你这样,心里拴着老大一个疙瘩。多早晚你的境况变好了,我心里才会舒泰。”
听得这话,小白菜百集,一方面觉得安,一方面又觉得沉重,心酸酸地想哭,却怕段二更为她忧烦,自忍住,而且要摆笑脸。
“二,船到桥门自会直,你别替我着急。”
段二不知这是安她的话,只以为经过这一夜,她已经想通了,愿意托赵司事为她媒。
于是,她心里的疙瘩倒真的消除了一半。吃完饭,喝着茶,跟小白菜商量,该到大悲庵去走一遭。
“一早我到庵里去过了,把你的事,大略告诉了净慧师太,她也很兴,说住在我这里,她很放心。
我想,你在她那里住过,她对你也不错,该当跟她个谢,菩萨面前也该去磕个。是不是呢?”
“是,是!”小白菜急忙答应,可是心里却有些嘀咕,不知见了净慧该怎么说。
“那么,我们息一息就走吧!先请一副香烛带了去。
一语未毕,有人叩门。段二开门去,见是大悲庵的人带着一个中年妇人来。正待发问,小白菜已经赶来了。
“娘!”小白菜喊。
“女儿!”沈媒婆答应。
小白菜一喊,段二心中明白,是她婆婆来了,但沈媒婆的答应,却又让她困惑,莫非是小白菜的亲娘?
“二,这是我婆婆。”
这是她婆婆!段二便笑招呼。大悲庵的尼姑领到了地方,作别自去。沈媒婆一面往里走,一面打量段家的一切。脸上堆满了笑意,眉目舒展,看得来是真的心喜,不是为了礼貌装来的笑容。
“女儿,真是,”沈媒婆站在堂屋里拍手拍脚地说,“哪里遇不着好人?我一直在担心,从庵里来,你不肯回刘家,到哪里去住?偏偏命中有救,会遇见段二爷、段二这样心的好人。”接着转过来,向段二致谢。
“请坐,请坐,别客气。”
等段二转去张罗茶时,沈媒婆轻声问小白菜说了句:“我都知了!”接着,拍一拍小白菜的左臂,使个。
这个动作不容易了解,仿佛是一切都已妥帖,不必心急,回避开段二再细谈的意思。小白菜心想,婆婆好像带了什么好消息来了似的,细细一想,始终不知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如此欣。
等段二端了茶来,主客坐定,少不得有一番寒暄,只见沈媒婆一个人在说,问东问西,是对段家很关切的样。段二有问必答,偶尔,小白菜也一两句嘴,谈得十分闹,却都是不相的话。
“你们婆媳谈谈吧!”到寒暄告一段落时,段二起,手向角门一指,“请到这里面去坐,清静些。”
于是昨日杨乃武与小白菜相会之,此刻便是她们婆媳谈之地。沈媒婆未语先笑,拍拍说:“好了,好了!这总算了掉我一桩心事了!”
听这话,小白菜越觉诧异。由于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,所以连问都不会问,只看着她发愣。
“昨天跟杨大爷都谈过了?”沈媒婆问。
什么叫都谈过了?小白菜想了想答说:“就在这里见的面,也没有谈什么。”
“没有谈什么?”沈媒婆的脸变了,笑容化作疑惑。
“娘!”小白菜忍不住问了来,“你要我跟他谈什么?”
“不是你跟他谈,他一定要跟你谈!你答应了,事不就定局了吗?”
“什么事?”小白菜大为困扰,而且也很不安,所以神态显得焦躁,“娘,你倒说明白,我一也不懂!”
原来这天上午,净慧已派了庵中的知客,去通知刘老太太,说有段二来约了小白菜去会杨乃武,而且一夜未归,住在段家这回事。知客传话不甚清楚,以致发生误会——其实也不算误会,照刘老太太想,要家的人,忽然庵去会旧日郎,自是动了凡心,愿以相许;而杨乃武能来与小白菜相会,当然也是有意重续旧缘,所以喜滋滋地告诉了沈媒婆。
在沈媒婆,这是天大的喜事。因为刘老太太原有为小白菜置产,作为杨乃武外室的好意,如今由于知识初开的福官,突然有此片面的畸恋,便希望小白菜能够早获归宿,好绝了他的痴心妄想。为此,刘老太太特意作了承诺:只要小白菜嫁了杨乃武,她不但以前说过的话仍旧算数,而且另外可以送沈媒婆一笔盘缠,带着小白菜回南。改变顺路带她们婆媳归乡的原意,无非是为了要将小白菜与福官隔离开来。
沈媒婆在想,小白菜嫁了杨乃武,如果另立门,当然要她的日常用度,然则老太太为她所置的产业,就可慢慢设法移归自己名。何况,回浙江这件事,杨乃武一定会有安排,刘老太太所送的一笔盘缠,是额外净得。
是这样打算得好好来的,所以脸上有掩不住的喜。如今听小白菜的话风,完全不是这么回事,如意算盘,完全落空,岂不令人着急?
因此,她拉了脸问:“莫非杨大爷就没有一句话代?”
“代什么?”小白菜假装不懂。
“他倒不为你的后半辈想一想,真的让你去家?”
“他当然劝过我。”小白菜抑郁地说,“既然了大悲庵,再要回去,是不能够了。”
这意思是说,她已放弃了家的念。沈媒婆略安,便接去问:“他劝你不要家,你也答应了,那么,以后呢?他没有说,要接你回去?”
提到这话,小白菜心如刀绞,痛悔莫名。可是在沈媒婆面前,她不肯透真,若说自己倒一度动过心,希望与杨乃武厮守终生,只是人家不肯,这会让人看不起。为了自己留份,她必须换个说法。
“他提过的,是我不愿意。”
“你不愿意?”沈媒婆大为诧异,“为啥?”
“我都看破了!再说,我也不愿意小。”
小白菜这话将她堵得好半晌作声不得,想来想去,不由自主地冒一句话来:“你要想人家明媒正娶大太太,只怕难!”
“他难不难呢,”小白菜的声音不好听了,“好在我也不想人家的大太太。”
“又不想大,又不愿小,又不成尼姑,那么,你到底要啥?”
“啥也不!”小白菜回答得极快。
“我不是来跟你吵架来的。”沈媒婆忍着气说,“商量事,为啥不平心静气说话?”
责备得在理上,小白菜不免歉然,笑一笑,不作声。不过那一笑,只是嘴角牵动了一,实在是想装笑容而力不从心。
沈媒婆这时绪稍微稳定了些,从细想了一遍,发觉许多不可解之,一一提疑问:“这件事,我实在不大明白:第一,你跟段二以前不认识,居然她一说,你就跟她来了,而且就此不回大悲庵;
第二,你住在她家怎么办?人家也不能常年供养你;第三,你跟杨大爷谈了半夜,到底谈来啥名堂?”
这三个疑问,确是理上很容易明白的事。不过小白菜听来,她婆婆似乎另有怀疑,应该解释得明明白白,才不至于使她对段家有误会。
于是她说:“段二爷是江湖上讲义气的人,杨大爷托了他,他请段二去邀我来的。至于在这里,当然只是暂住一住——”
“住多少日?”沈媒婆打断她的话。
“住半个月。杨大爷请他的舅老爷送我回余杭。”
“光是你?”沈媒婆很注意地问,“光是送你一个人?”
“当然是我们娘儿两个。”
沈媒婆想了一问:“送回去就不了?”
“回去了再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