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7/10)

不当，照样会了回去。

有一回宣宗命太监传谕务府，命苏州织造承办女用的纺绸绣袴，司官拟稿以正式公文致苏州织造，呈堂判行时，英和斥责司官糊涂，说：“这是什么差使！岂可用务府的大印？”吩咐只需由司里去个便函即可。同时也大发了一顿牢，对全妃有很不客气的批评。

哪知全妃在朝中有耳目，英和对她不满的话，很快地传她耳中，少不得会在承恩时告个枕状。光皇帝耳朵很，渐渐地，英和的信就大不如前了。

又有一回，光皇帝要为全妃制一只翡翠镯，务府开库找材料，没有成块能琢成镯的大翡翠。光皇帝细问了经过以后，面谕将库藏的一个翡翠蟠桃改为镯，英和以为不可，面请收回成命。

“这是宗纯皇帝八旬万寿，两广总督的贡品。”他说，“以先朝的瑞，作妃嫔的亵玩，似非所宜。而且像这样大的翡翠，是稀世之珍，琢成一双镯是以大改小，亦觉暴殄天。”

光皇帝不作声，此议就此打消。但对英和已由信变成恼恨。不久，以承修“万年吉地”不力，“地”的罪名严谴，竟致充军。英和被公认为贤相，他之落得如此场，正人君，无不痛心疾首。

相对地，另一个近乎佞的人，却是禄位日固，信日专。此人籍隶皖南，名叫曹振镛，官居首辅。光皇帝即位之初，锐意求治，但才既短，力亦有限，章奏不能遍阅，颇以为苦。曹振镛献策说：“如今天承平，臣工好作危言，指陈缺失，完全是沽名钓誉。倘或加以分，皇上就会无端蒙个拒谏的名声。此后中外章奏，皇上不必全看，只挑那细微末节的地方，严词谴责；臣震于圣明，以为皇上明察秋毫，就没有人敢随便上折，信雌黄了。”

光皇帝听了他的话，从此专在“中挑骨”，章奏中措辞稍有失检，立即着令“明白回奏”，回奏得不够圆满，轻则申斥罚薪，重则降调革职。这一来，吓得没有人敢说话，章奏中见解如何，不必重视，要留心的是，措辞是否堂皇得，陈述是否犯忌讳。当然凶灾不敢告，凡事报喜不报忧，造成一不痛不、麻木不仁的风气。

这风气不仅现于官场，也传染到了科场。一本卷的文章好坏在其次，首先要看的是，是否符合程式。在乾隆以前，试卷书法，用“帖写”大致仍旧是容许的。试帖诗现拗，只要诗好，亦不算犯规，这些字与诗，虽在通人看来属于所谓缺乏的“馆阁”，但毕竟还有雅气，自从曹振镛当权后，看殿试卷首重书法，有一个帖写的字，即视为“破”，难登上第。风所被，生气恹恹，这是龚定庵最愤慨的事，有一回替士撰祝告天帝的“青词”，借题发挥，写了一首七绝：

九州生气恃风雷，万齐喑究可哀！

我劝天公重抖擞，不拘一格降人才。

但龚定庵毕竟不是玩丧志的人，而且视金钱虽如粪土，名心却始终未能淡忘，因而不翰林，一直引为恨事。而不翰林则由于书法不佳，愤无所，家中除吉云以外，所有女眷包括收房的丫在，都叫她们学黑大光圆，无一帖写的“馆阁”，常说：“我家妇女，没有一个人不可翰林。”而犹以为未足，特意作了一书，命名为《禄新书》，自序中讽刺当的意味非常明显。

序文中首从殿试说起：“凡贡士中礼试，乃殿试。殿试，皇帝亲策之，简八重臣，读其言。”金殿策，由于是皇帝亲任主考，因而阅卷的八重臣，称之为“读卷大臣”。殿试以后，“八人者则恭遴其颂扬平仄如式，楷法尤光致者十卷，呈皇帝览”。殿试照例公选的十卷呈，雍乾两朝，每视策论中的见解议论，定十卷的。但至光朝，已变为“颂扬”的声调铿锵，所谓“平仄如式”，而“楷法尤光致者”，即为佳卷。题目落到楷法上，讽刺之意，愈来愈：

先殿试旬日为“复试”，遴楷法如之。

殿试后五日，或六日、七日，为“朝考”，遴楷法如之。

三试皆列，乃授翰林院官。本朝宰辅，必由翰林院官。卿贰及封圻大臣，由翰林者大半。

“三试”便是士复试、殿试、朝考，平均等第达一定标准，方能为“翰林院庶吉士”，即所谓“翰林院官”。而三试皆以楷法为重。至于非翰林，则以值军机为荣选。他说：

军机之职，有军事则佐上运筹决胜，无事则备顾问祖宗掌故，以命者也。保送军机，有考试，其遴楷法如之。

但自序虽在字里行间充满了牢不平之气，容却很严肃，成为别开生面的一专谈写字的好书，目录分为八大类：“论选颖之法”“论磨墨膏笔之法”“论”“论画波磔之病”“论架构之病”“论行间之病”“论神势”“论气禀”，不输其当时安徽泾县包世臣所著的《艺舟双楫》。但自序中话说得太质直，士大夫虽好其书，却从不敢谈论，犹之乎好好货，只好在心里，上讳言其事是同样的理。

不过，龚定庵虽未翰林，但两榜中式这个，对他仍有极大的帮助。

这是指军机章京。龚定庵以阁中书保送考试而被摈，曾作《小游仙词》十五首，中有“姊妹劝书尘世字，莫嗔仓颉不仙才”的句，可知亦是因楷法不中绳墨之故。军机章京所书文件，往往上呈御览，所以楷法不佳，不易中选。但其他的考试，竟亦重楷法：

京朝官由士者，例得考差；考差选，则乘轺车衡天之文章，考差有阅卷大臣，遴楷法亦如之。

院官例许保送御史，御史主言朝廷是非、百姓疾苦，及天所不便事者也。保送后有考试，考试有阅卷大臣，其遴楷法亦如之。

乡试主考及御史的职责，与字写得好不好毫无关系，而亦竟以楷法为遴选的标准，则朝廷政事可想。而善于楷法竟成升官的凭借，此即“禄”二字的解释，而所谓《禄新书》，就是一谈楷法的书。

当龚闇斋任上海时，由于是有名的缺，龚定庵有足够的资格当“大少爷”，而自老父退归林，宦并不丰盛，仅堪温饱，因此龚定庵虽不必赡家，但亦无法自家中获得接济，偏偏他是挥霍惯了的，当穷京官向来以举“京债”度日，唯一的挹注之，是逢到大比之年能派到“考差”——放去当乡试主考。龚定庵以书法拙劣，从未当过这他在《禄新书》中所说的“乘轺车衡天之文章”的好差使，廉俸以外的收，只有卖文的笔。